大周会向他们提供足量的稻米,牲畜的幼崽,还有御寒用的冬衣,更有专门防止那些疫病的草药,甚至连大周女人用的脂粉都会向他们部落中的女人发放。
因此部落上的精壮劳力大多都不愿再游牧狩猎,都聚集在了大周所设的矿业司中为大周效力。
现下大食国陷入战乱,硝烟四起,由密徐前往乌骨斯之间的通路被截断,那些廉价的稻米不能及时运送。好在去岁大周的粮农司送去了一批优质的稻种,并且带着大周本地的农人深入乌骨斯境内手把手的教那些留居在部落家中的妇女们开垦农田,又按照大周田亩的丈量,按照各家各户的人口数量做了简单的分配。
因而此地虽不与突厥,回鹘等地一般已然划定为大周国土,但是当地的部落百姓只要见到大周的王旗便皆是低眉叩首,崇敬至极。
大军向北行军四日便进入了乌骨斯境内,负责打前站的斥侯小队已经先行向当地的府兵驻军报告了顾修即将前往此地的消息。
顾修后方大军抵达当日,常年在此设置府衙的大周矿业司都督陈泽及葛逻禄首领葛延敲锣打鼓的在进入乌骨斯境内十里外列队迎接。
当君王顾修翻身下马时,首领葛延与都督陈泽一样与顾修行了一个大周境内通用的叩拜大礼。
臣矿业司陈泽参见陛下。
臣葛逻禄葛延参见大周天!朝皇帝陛下。
二人异口同声,动作整齐划一,倒好似精心排演过的一般。
顾修开口免礼,旁的话还不曾明说,那位名叫葛延的部落首领便从棉麻织成的衣衫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清单一样的小册子:大周皇帝陛下不必多言,陈大人已经将事情都与臣下说明白了。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不过我乌骨斯全境还是尽力而为,为大周皇帝陛下凑足了一万石粮食,三千五百斤风干肉脯,还有一万张防沙毛皮,还望皇帝陛下不嫌鄙陋。
顾修被眼前上的虬髯大汉这一副极其诚恳的模样倒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之所以选择前往乌骨斯境内,无非是因为这几年大周与乌骨斯境内交好并无战乱,可供他的部队驻足整修罢了。
他所要的补给大周境内也能保证在三日之内就按照他所要的数目予以补充,他并没想过要用到乌骨斯境内不算丰富的粮草资源。
莫不是陈泽为了邀功,倚仗大周势力向乌骨斯首领施压所致?
顾修目光一敛,正声质问道:陈卿,乌骨斯境内粮草匮乏,资源不丰,何以要将朕来此之事与葛延首领言明?我大周便是这样对待友邻的么?
不,陛下您误会微臣了。陈泽双臂平端,一躬到地:今日之事并非微臣主导,请陛下明鉴。
大周皇帝陛下,您确实误会陈大人了。陈大人虽是周人,可在这乌骨斯境内他待我们的族人实在如挚爱亲朋一般,从无欺凌苛待。我乌骨斯人从古到今皆被称为蛮夷野路,从来不曾有人对我们如此厚爱。让我们吃饱穿暖,还教我们垦荒种地,教我们修盖房屋,让我们乌骨斯的孩童不用一出生就和野狼睡在一个窝里,我等是真心感念大周来使到此的。虬髯大汉葛延言辞愈发恳切真诚,让人不由得不信:如若大周天子不弃,臣下想率我乌骨斯境内全部二十四支大小部落投奔大周,从此做大周子民,世代效忠大周天子。
葛延的一席话让身为天子的顾修颇为触动,其实古往今来一切战事的起因皆是因为人的欲!求!不!满。
而人最最简单,最最基本的欲求就是温饱。
一个君王,一个统治者只要能满足百姓这最基本的欲求,那么四海之内又怎会再有动荡?又怎会再有征战?
既然如此,待战事结束后葛延首领便带着国书到汴京城内领爵授官吧。顾修双手将地上的虬髯大汉掺起,低下声音道:朕已然应你所请,那些米粮物资你便收回去吧,留做冬日里的存饷。
皇帝陛下,您多虑了。我乌骨斯并不是前些年的乌古斯了,这些米粮对于我们部落而言算不了什么,一会儿您到了乌骨斯境内便知道了。
顾修闻言也不再多问。
只是跟随着二人前方引路的马匹走一路走向乌骨斯境内。
目之所及,平旷的草场上修建着整齐划一的小木屋,木屋顶上铺着防风防雨的油毡。各家各户都连着院子,院子里圈养着肥壮的牛羊和马匹。
乌骨斯的男人们白日几乎都在矿上,女人们在家中带着老人和孩子,或是收拾牲畜或是生火做饭,一片安逸祥和。
还有的女人们一边翻地,一边给背上的孩子念童谣,童谣的内容和汴京城中的孩子念叨的一样。
路边追逐游戏的几个孩子正在争抢的是一本被翻的泛了黄的 《千字文》。
顾修虽然从来不曾到访过乌骨斯但是在早几年户部上书奏明的地志中,乌骨斯是个人与野兽同居的地带,荒凉且不开化,所有的部落百姓吃穿皆靠狩猎,没有农耕,更别提能裹腹的粮食。
而今放眼望去,这些原本就不该如此贫瘠的土地上已经长满了满穗的庄稼。
乌骨斯人天生长着高颧骨,桐油色的皮肤,无论男女老少发顶的头发都很稀疏。他们与周人生着孑然不同的面孔,可却慢慢的被周人同化。
顾修骑在马上,唤过了同样被眼前景致吸引的小太子顾毓诚,将人一把抱到了自己的马背跟前;毓诚,这里今后也是大周的领土了,这里的百姓也会是大周的子民。若是将来你做了皇帝,你会如何相待于他们?
自然是与中原境内百姓一视同仁了。父皇和亚父曾经教导过儿臣,无论是南诏人,西戎人还是突厥人,他们虽然生来与大周百姓不同,可是他们现在都是大周的子民了。毓诚要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不要饿肚子,不要生病,还要好好读书,受人教化,就像父皇和亚父照顾毓诚那样无微不至。因为亚父说所谓子民,就是要君王视百姓为亲子,把天下所有的臣民都当做自己的孩子,珍惜他们,爱护他们。
顾修欣慰的听着儿子的阐述,一时间感触良多。
在他和韩墨初身边长大的毓诚果不其然出落成了他们心目中理想的样子。
他们将会给后世留下一个仁爱,贤明的君主。
***
五日后,在乌骨斯境内整休完毕的王师军队穿过乌骨斯边境最高的一座山峰后直接抵达了大食境内的交战区。
四国混战的队伍都已经红了眼睛 ,兰竺与拂菻两国也解除了联盟开始内斗。
只不过这几国的厮杀交战在顾修率领的王师眼中,像极了那几个在乌骨斯境内为了抢一本书而打得不可开交的小孩子。
火炮声在大食的土地上隆隆的响了起来,所到之处人马俱碎,遍地的硝烟之中只能看得见王师军队明晃晃的钊金战甲,还有迎风飘荡的大周王旗。
小太子顾毓诚也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全副武装的铁皮战车,仿佛幼儿时与两个爹爹一起玩过的攻城游戏。
但是当小毓诚亲眼目睹了几个人被巨炮轰炸成了血雾之后,他还是捂着肚子呕吐起来。
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他明白了,原来战争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开疆拓土,就意味着牺牲。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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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疯魔
兰竺国都, 华氏城。
朱红色的神殿金碧辉煌。
守卫的士兵们手中端着金色的长矛,神情庄严的守在门前。
尊敬的那罗延天,您的信徒沙摩陀罗在此向您真诚祷告, 希望您能施展您的正义之威让那个卑鄙无耻, 又残忍暴虐的周人受到他应有的惩罚。尊敬的那罗延天, 请您赐福于我,赐福于这片土地, 让那些该死的毒虫尽快在这片土地上消失。须发皆白, 眼窝凹陷的老者虔诚的捧着金碗,用碗中珍贵的牛乳为面前面容慈祥,金身六臂的神像擦洗身体,随后又跪在神像面前亲吻着神像的脚背。
这个虔诚的老者便是兰竺国国王,沙摩陀罗。
八十年前,兰竺还是一片小国林立,战火纷飞,内乱不断的土地。
他的父亲旃陀罗一世本是小国摩揭陀的国王。
后来, 他的父亲凭借着强大的武力和对真神的敬奉,统一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城邦,拥有了大片的土地和财富。
海战,陆战,他们都曾经是黄沙大漠之中最强大的王者。
因为他们既拥有强大武器又拥有的天神支持,对于天神的赐福的信仰让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能获得民众盲目的崇拜与支持。
直到那群该死的大周军队到达之前,沙摩陀罗都觉得兰竺才是整片大地的中心, 甚至是万物的主宰。
在他们历任前往大周国使的口中,大周不过是一个愚昧且不曾开化的王国。百姓家中连神像都很少供奉, 怎么可能获得天神的庇护?
在这次开战之前沙摩陀罗根本没有把那些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周王师放在眼里。
前年, 他们也花了四万箱金币在大周境内购入了两批火器。并且也经由国内的能工巧匠加以改造, 大大提高了那些火器的威力。
谁曾想,这次那些周人的军队带来的火器根本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那些比房子还高大的火炮轻而易举的就能摧毁他们修建的城墙,比羽箭还要锐利的火矛能在顷刻之间烧毁他们大军的粮草,截断大军的退路。最为可怖的是那些自水路包抄而来的巨大舰船宛如水面上的宫殿,带着顷山填海的气势将兰竺的水路完全压制。沙摩陀罗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周为何还能有能从水下发射的火炮,甚至是不需火炮铜膛也能炸开城门的火器。
大周军队分兵两路包抄过境,打得他的守城军队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哪怕他将身在大食边境上正在作战的主力军全数撤回境内也无法挽回当下的颓势。
短短三四个月下来,大周王师已经连续侵占了四十余座城邦,如果没有境内的几条大河支流阻拦那么这支军队势必将在一年之内便可攻入都城华氏。
然而最最令人忧心的是在大周王师进一步攻陷城池的同时各地的城邦有许许多多小城主宣布起义,不再接受他的王朝统治。曾经被他父亲统一的王朝皇权又在他的手中变得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退出神殿后,沙摩陀罗依旧眉头紧锁,赤足走在金砖修葺的阶梯上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他此时心事重重。
父王,您今日的祷告还顺利么?为何您还是这样眉头紧锁?一个身穿立领白袍,金银满身的中年男人对着沙摩陀罗双掌合十,一脸殷切的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老父亲。
当然是因为现下的战事了我的孩子。沙摩陀罗摸了摸自己长子陀吠罗的头顶:你的弟弟带着十二万白象军去平定起义,阻断周军,时到今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我甚至都没有见到他派任何人带消息回来。我虔心祈祷那罗延天能够保佑你弟弟这一战能够顺利,如果他此战战败,那么我的王朝基业也将岌岌可危了。
父王您放心吧,阿伽是我兰竺最优秀的将领,出征前他还曾经在神殿之中得到过战神大天的赐福,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凯旋而归的。陀吠罗搀扶着父亲的手臂从神殿的金阶上走到了等在神殿之外的象狮仪仗之中。
但愿吧,但愿战神的天威能够保佑我的孩子。沙摩陀罗踩着两个奴隶的后背蹬上象背,靠着纯金打造的丝绒座椅朝宫廷的方向走去。
***
载盛二年,十月之初。
韩墨初率领的大周王师与海上登陆的临江水师共计三十万大军在位于圣河之畔的摩叶城正式汇合,在城中缴获补给后又连夜于城外的平原之地扎下军营。
这处平原往北四百余里就与大周边境接壤,进可攻退可守,这也意味着这场战役之后,王师将士们终于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此次远征旷日持久,如此长途跋涉之下再精锐的部队也都需要修整。
安顿完毕后,主帅韩墨初派遣十二名经验丰富的小旗官带着自己亲手绘制的方位地图去寻找顾修的队伍,告诉他这支王师会在这个位置停留,并且在这里建立王师在兰竺的临时大本营。
韩墨初会将整个王师的主力分为五个部分,分别位于圣河对岸的城邦
进入冬季的兰竺褪去了以往的燥热,只是频繁降雨导致空气潮湿,雨水倒灌。
主帅的营房之内需要一直燃着除湿用的松木碳,否则那些用油墨绘制的战地图还有整理好的军报便都会被雨水侵袭,导致墨迹氤氲看不清字迹。
王师大军安营的第六日,又是一个暴雨之夜。
主帅韩墨初正与以云家军为首的一十四名三品将军在营帐之内商议着接下来对后续几个大城邦的兵力部署,以及大军渡过圣河直扑兰竺王都华氏城的时机。
今日正午,韩墨初派遣了心腹熊虎将军带着一队五千人的突防小队前往大营六十里外设下巡防哨,以为加固这座临时大本营的防御。等到次日巡防哨的瞭望台搭好,兵力部署完毕后便可派遣先锋部队先行渡河,攻下河对岸的瑞吉城。
夜色渐深,营帐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时辰不早,韩墨初正准备将这些将领放回各自的营帐安歇休息。
忽而听得帐外雨声纷纷扬扬,一阵带着潮气的湿风席卷而来,一个浑身被大雨淋透的将士从营帐之外冲了进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太傅大人,熊虎将军出事了!
韩墨初眉峰一蹙,也顾不得让身边的随侍撑伞压着腰间重剑径直走到了暴雨之中。
借着油纸灯笼微弱的光亮,韩墨初见到了一副让他始料未及的场景。
高壮如熊的大将军熊虎被五六条两指粗的铁链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勒写防止咬舌的棉布,身边簇拥着十名手脚利落的青年士兵,一人拽着一条铁链的末端,将这个力大无穷,所向披靡的大将挤在了人群中间,饶是如此熊虎依旧不断挣扎颤抖,在暴雨之中发出犹如熊啸的嘶吼。
起初韩墨初原本以为那名小将所说的熊虎出事了无外乎是负伤,战死,或者是被敌军俘虏,谁能想到竟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你们军前究竟出了何事?为何要将熊虎将军捆回来?
回韩太傅,熊虎将军他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了!随从熊虎出征的左翼副将擦了把脸上的血水,双膝跌跪在暴雨之中,抬眉朝韩墨初讲述了熊虎将军发狂的全过程。
今日午后,这场暴雨落下来之前。
熊虎将军带着这只小队到达了指定的地点加盖巡防哨卡。
巡防哨卡尚未完工时就遭遇了由兰竺二皇子阿伽带队的象军先锋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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