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如此。顾鸿拍了拍顾修肩甲上的兽头,满眼慈笑:朕这会儿叫你来,也没什么别的事, 就是有一碗玫瑰蒸牛乳昨日忘了赏给你吃了。这个时辰正好,你吃了再去军中吧。
是, 多谢父皇。顾修看了眼那桌上, 一个精致的纯金钵子里盛着颤颤巍巍的蒸牛乳, 牛乳上头还有一层粉晶似的玫瑰糖,轻抿双唇道:这个只有一碗么?那六哥...
不必管你六哥,这就是单做给你一个人吃的。君王扶着儿子的肩头,让人落座:听你长姐说,你最喜欢吃玫瑰糖了。
顾修落座后也不客气。直接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儿玫瑰糖最厚的位置搁进嘴里,品了许久才咽下去,仿佛是轻松的自言自语:回父皇,那年儿臣回宫长姐第一次与儿臣做的点心便是这个。在吃到此物之前,儿臣并不知这世上还有甜食。所以在那之后,儿臣便总是喜欢吃加了玫瑰糖的点心。
修儿,说起你刚回宫那年,父皇有件事要问你。顾鸿负手立在人身边掌心抚上人额头。
父皇,您要问何事?
你刚入宫的那年,为何要把宫室都搬空了?
回父皇...顾修迟疑片刻,捏紧了手中的勺把儿,轻声道:因为,儿臣害怕。
告诉父皇,你为何害怕。顾鸿的目光一滞,沉声正色道。
儿臣的卧榻下藏过一条毒蛇,儿臣把毒蛇掐死了。第二天夜里,就有人要把儿臣掐死。顾修抿了抿唇上的牛乳残渣:儿臣挣扎了许久才挣开,整整坐了一夜。
既然那时已是如此情形了,你为何不告诉父皇?
儿臣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那时在儿臣宫中服侍的人都说儿臣是梦魇了。宫里从未有过毒蛇,也从未有人要伤害儿臣。顾修搁下手中纯金所制的小勺:也是那时儿臣年纪小,不懂事,只能用最笨的方法。
顾修说的这些话,其实多年之前韩墨初也对顾鸿说过。那时候韩墨初说的很是含混,顾鸿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只是觉得顾修是因为他的冷漠而受了些衣食上的委屈。今日听顾修亲口道来,他才知道那时顾修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四周环绕皆是居心不良之人,他一个初来乍到无人扶持的小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被人诟病成梦魇疯癫。
顾鸿那股被金丹刚刚平息下去的血气,又开始向上翻涌,喉头一片腥甜。那年,为着顾修打伤内监,搬空宫室,他问也没问便狠狠责罚了顾修一顿。拇指粗的藤条都抽断了,那孩子也不肯吭声。他那时候心里还存着对云瑶抛下他远走北荒的芥蒂,连一瓶伤药都没有给过,也不知顾修这孩子那年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那时候,顾修每次见他不是挨打便是受罚。顾修越不吭声他便让人罚的越狠。他就是要用君威让这个孩子屈服,逼着他学会怎样尊重一个君父。
他那时根本就没有把顾修当做他自己的孩子,而是一只需要驯服的野兽。
就好像驯服了顾修,就驯服了那个离他而去的云瑶,也驯服了那个铁骨铮铮的云家。
他是个宫女生下的儿子,少年时君父对他的忽视曾经一度让他绝望。这座宫廷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座孤独且冰冷的炼狱,让他连喘息都在重压之下。而云瑶就像是那根垂到他面前的蛛丝,将他从炼狱里拽了出来。
他那时怎么可以让他和云瑶的孩子,过的比他儿时更加绝望呢?
修儿,那时候父皇罚你,你可怨恨过父皇?
用慈爱的口吻说出怨恨这两个字,是一个至高权位者在降下惩罚后,对自己威严的试探。
无论是君王对臣子,还是父亲对儿子。
父皇,儿臣听不懂...顾修素然的脸上莫名而无措:可是儿臣有哪里做错了?儿臣少年时不懂事,屡犯宫规,是父皇辛苦教导儿臣,才不曾让儿臣误入歧途。所以儿臣确实不明白,父皇所言的怨恨,是从何说起。
没什么,父皇上了年纪,总是会想起过去那些琐碎的事。顾鸿指了指顾修碗里还剩下一半的蒸牛乳,温声说道:快吃吧,吃完了你不是还要去军中么?你是朕亲封的一品护国大将军,既然是放年赏,便不可去得太迟。
是,儿臣遵旨。顾修两口三口便将碗里的牛乳吃得一点不剩:父皇,儿臣吃完了。
好,吃完了便出宫去吧,路上慢些骑马。
待顾修走得远了,顾鸿捂着前胸又呕出了一大团暗红色的鲜血,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
陛下!崔尚惊呼一声,扶住了君王:陛下您怎么了?!都愣着干什么呢?去传太医啊!
别扶朕,现在就去后宫传旨。将那个福珍所说的那些涉事之人都给朕审一遍,审明属实后,直接将韩氏废除封号打入冷宫。顾鸿扶着桌角,眼前一阵晕眩:还有,传旨尚书省,忠勤宰辅韩明降为四品正议大夫,夺其金彰紫授。其原职由中书令郑翰及尚书令李闵忠兼任。其子韩礼与韩祈的朝职一律免除。珹王顾偃,自今日起谪降为郡王,一切礼遇皆从减半。
陛下,老奴扶着您去内室躺下吧,太医这就到了。崔尚扶着顾鸿的双臂,满心焦急。顾鸿是他的靠山,若是顾鸿此刻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必然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崔尚,你知道么?朕对不起...对不起阿瑶...对不起雪芙...对不起...顾鸿接连说了几个对不起,便浑然躺倒,人事不知了。
顾鸿悠悠转醒后,身边只有一个老太监崔尚服侍着他。见他醒来,立刻与他端了一盏漱口的清水。
顾鸿撑起身子,将口中的血腥味儿吐了出去: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现下已经是申时了。陛下您安心,您今日的事老奴已经嘱咐了不许透露半个字。
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明白朕了。顾鸿起身靠着一席软枕,觉得精神好了一些,只是四肢无力:太医方才是怎么说的。
陛下安心,太医说陛下本就多年操劳,如今正是该重保养的年纪。今后都不可再这般动怒了。老太监崔尚与君王的膝头压了条毯子,又命人取了一碗一直温在火上的参汤。
顾鸿饮了参汤,觉得精神又更好些,脸上的神色也好看了:崔尚,朕今日的旨意你可都去办了?
回陛下,老奴都办妥了。内府司的人已经在审问福珍等人了,还有您的口旨也传到中书省去了,明日一早便有明旨能呈给陛下了。
嗯。顾鸿握拳捶了捶前额:明旨下发后,你便派些人去看住珹王,不许他闹,也不许伤了他自己。
是,老奴明白。
对了,修儿呢?他今日去军营放赏,如今可回府了?
没有呢,老奴知道您惦记战王殿下,所以刚去问过了。战王殿下这会儿正在宁王殿下府上吃苏合山呢。
苏合山?这么冷的天吃什么苏合山?也不怕生病么?
这老奴也不懂,听说是京里眼下最时兴的吃法。将苏合山在雪地里做出来,拿到满是炭火的屋子吃了。说是比盛夏时吃起来还舒心呢。崔尚躬着身子陪着笑脸:陛下,要不要老奴去给您也讨一盏来?
老鬼,拿朕当了要嘴吃的孩子了?顾鸿斜了人一眼,脸上难得的又见了笑容:行了,你给也操劳一日了,去唤南曦过来服侍吧。
崔尚去唤人时,顾鸿难得的享受了一下这许多年来仅有的一次独自在寝宫之内的轻松之感。
其实方才他昏睡时又见到了云瑶,这一次他抓住了终于云瑶的手。
所以他抓着云瑶说了很多话,多到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还看见了他死去的那两个儿子呜呜咽咽的唤他父皇。
那两个孩子死去的时候,一个十二岁,一个七岁。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他原以为小官家出身的女儿,根本不敢动那么可怕的心思。谁知他的纵容和忽视,间接害死了他自己那么多的孩子。
万幸中的万幸,顾修保住了。
否则九泉之下,他再见云瑶之时该是怎样的局面呢?
第七十四章 紫衣
永熙二十三年, 元月初五日。
毓秀宫的旧案审结完毕。
永熙帝顾鸿没有给贵妃韩氏任何为自己辩白的机会,便以戕害皇嗣为由剥夺了她的一切头衔礼遇直接贬为庶人,发落了她身边所有的宫人, 令她独自一人住在那间几乎被她自己烧毁的毓秀宫里, 且令内宫监每日掌嘴四十, 以正宫规国法。
一切处置完毕后,君王又下旨将皇长子追封为福慧太子, 皇五子追封为孝诚亲王。并亲往静华寺内与皇长子及皇五子安灵祈福,
静华寺后,云霓庵中。
孟氏皇后将一行备好的那些皇长子顾倡儿时的旧物,一件一件的置于火盆内焚烧。火舌舔卷,扑上了那些针脚细密,做工精致的小衣服,也带走了制衣之人身为人母的全部心血。
雪芙。顾鸿行到人身后,拥住了人肩头:这么多年,朕委屈你了。
臣妾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孟雪芙依旧背对着顾鸿, 拿着一只虎须松托的小布老虎搁在了火盆里。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了。
这是孟雪芙第一次对顾鸿自称臣妾,顾鸿还当是自己听错了。
雪芙,你说什么?
臣妾说,臣妾没什么好委屈的。孟雪芙低着头,抓住了最后一件绣金丝的小华服,再也舍不得置于火盆之中, 合眼哽咽道:陛下是君王,君王不由己, 这都是臣妾的命。
雪芙, 你原谅朕了么?顾鸿搂着孟氏皇后的肩膀, 又惊又喜,又悔又愧。
陛下,其实臣妾早就原谅您了。臣妾只是在怪自己,身为母亲没有护好自己的孩子。身为母后,没有替陛下护好更多的孩子。臣妾这么多年都替云姐姐担着这个正宫的虚名,若是云姐姐在的话...孟雪芙转过身去,将手中的小华服递给了君王,对君王冷淡了十几年的脸上,第一次带上了一抹温柔的苦笑:不过好在锦儿保住了,修儿也保住了。您和云姐姐的孩子,保住了。
雪芙。顾鸿展开双臂,将孟雪芙拥在了怀中:朕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阿瑶。朕会给你一个交待,给阿瑶一个交待...
君王拥着孟雪芙一直坐到了日尽黄昏之时,两个人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一起回忆着旧岁那些年,云瑶还在的时光。一起憧憬着,若是云瑶还在眼下的局面又当如何。
孟氏皇后甚至答应了君王在今年春日慈庄太后的生祭一完,便随他一同回宫的事。
君王走后,天色暗了下来。
孟氏皇后拿着那最后一件小华服,缓缓的投入了火盆里,喃喃自语道:倡儿,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可以安心去的了。你要记住是你弟弟顾修帮你报的仇,你若在天有灵,要好生保佑你弟弟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永熙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新岁复朝。
韩墨初穿着一身新制的紫衣朝服跻身于武官列首之位,与忠武将军丁泉并肩而列。
在这二人之前,只有一位世袭承爵的辅国将军丁润,一位世袭定国公的孟绍将军。
昨日上元灯节宫宴,君王又一次破格赏赐战王府属臣韩墨初一身正三品紫服,又加督军之职。
一是为了给顾修增光立威,让朝中官员都看看忠心跟随顾修之人有多大的体面。
二是为了韩墨初在军中任职更加方便。韩墨初名义上虽是亲王府上一任四品署官。可他在军中要行使的职责已经远高于此,如此加了官勋,涨了薪奉,他替顾修办起事来便更能服众了。
一方朝罢,顾修又被顾鸿带进内宫不知又要赏些什么。
韩墨初便候在宣政殿外的空地上,等着顾修一道出宫。
待百官散尽,空地上除了韩墨初外竟还候一个身着绯色朝服,身形萧索的中年男子,似乎想等着君王召见。
韩墨初留神看了一眼,那人竟是昔日的忠勤宰辅韩明。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前呼后拥的追随者。独自一人立在冷风中在徘徊,整个人都显得颓然落寞,就连官帽里露出的鬓发都是全白的。
这个年节,这个年过半百的宰辅韩明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自己被收回宰辅印信,多年打拼的仕途尽毁。后宫中贵妃因罪被废,就连多年指望的珹王顾偃也被君王禁足府中。
韩墨初倒有些佩服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有心思列站朝堂之上。
同在一片空地上的韩明也看见了一旁的韩墨初。那一身庄重大气的紫衣朝服,在冬日耀目的日光下显得那样的矜贵大方。官帽下那张年轻的脸当真是临风玉树,卓尔不群。
韩明理了理被凛风吹乱的鬓发,重新端起了旧日的排场,朝韩墨初身边走了过来。
韩大人,您这是有何吩咐么?韩墨初朝着走来的人微微颔首,轻声言道:春寒料峭,韩大人要保重身子啊。
呵,你如今得意了?觉得自己跟对了主子,所以来讽刺本官了?韩明立在人身边,浑浊的目光打量着人。
不,您错了。韩墨初笑眯眯的站直了身子,任由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按官阶,您该对我称一声下官才是。
韩墨初,你!韩墨初的一句话,瞬间便揉碎了韩明强撑起来坦然:你以为你赢了是么?觉得自己可以在本官面前耀武扬威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能在这朝中站一日,我便会和你拼到底!
韩大人,您这话是从何说起?按官龄,您是在下的前辈。在下也确实担不起您的那一声谦词。韩墨初笑得愈发谦和:在下只是好心提醒您,今时不同往日,您见着昔日部下,不能太端着以前的架子了。
韩墨初,你眼下只管得意。你才为官几年,你了解今上的脾性么?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多谢前辈指教,不过您这话可说偏了。在下命好,不必甘心受人驱使二十年才能穿上这身紫袍韩墨初轻轻抖了抖袖袍,侧头笑道:云锦织的料子确实不错,比茧绸的强,前辈您说呢?
韩明强忍着胸口的怒气,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算计了珹王,算计了贵妃你便赢了么?你以为你跟着那个罪臣之子就能只手遮天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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