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韩墨初做了个梦,又梦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年是永平二十二年。
那年,前朝废太子顾潭里通外族,引西戎蛮人入京烧杀抢掠,逼迫先帝禅位未果后诛杀先帝。
那一天,街上硝烟四起,行人四散奔逃,杀伐惨叫声不绝于耳。
也是在那一天,趁着家中慌乱不堪,主母将年幼的韩墨初与生母一起推出府门,置于当街乱舞的刀兵之下。
对于主母而言,这场泼天祸事,正是除去内宅祸患的好时机。
柔弱的生母抱着他还没跑出几步便被迎面而来的十数个蛮人士兵团团围住。
他那个美丽的生母,在蛮人眼中便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很快,他们如同野兽一般的撕碎了她,每个人手上口上都沾着生母的鲜血。
幼小的韩墨初立在原地,绝望的哭嚎着,他还不懂死亡,哭喊只是因为本能的畏惧。
韩墨初的哭声,引来了未曾尽兴的蛮人士兵,丧心病狂的秃头蛮兵挥起腰间长刀便向韩墨初砍去。
就在蛮人的大刀眼看便要劈到韩墨初身上的时候,一抹鲜亮的红色闯入了韩墨初的视线。
那是个如骄阳一般带着光芒的女子。
女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周身重甲,身后赤红色的披风随风漫卷,显得那般威风凛凛,英气非凡。女子手中的椆木长!枪飞舞,直接挑穿了那个举刀砍杀韩墨初的那个蛮人的脖子,鲜血溅了韩墨初满脸。
韩墨初惊恐的尖叫着,小手胡乱的抹擦着脸上的粘腻。
女子将长!枪一收,蛮人的尸身轰然倒地,一个蛮人倒下了,更多的蛮人涌了过来。女子弯腰一把将痛哭的韩墨初拎上马背。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抓稳了!
小小的韩墨初紧紧的缩在女子怀中蒙着眼睛,耳边灌满了风声与兵器铿锵的杀伐之声,以及战马的嘶鸣怒吼...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韩墨初这才悄悄探头看了看四周,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蛮族士兵了。
韩墨初抬头,只能看得见女子系着头盔的下巴,他伸手想摸,那女子的身影忽然变得忽明忽暗。
他焦急的挥舞小手,可女子的身影却越来越淡,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韩墨初猛然惊醒,坐在卧榻上半天才缓过神来。
彼时天色还未大亮,小厮百里还在外间鼾声如雷。
韩墨初便自顾自的换下了那身汗透的寝衣,换上了那身绣补山水的四品公服。
韩墨初对镜整装。
镜中的韩墨初顶戴纱冠,身着朝服,腰系玉带,足蹬朝靴。宝蓝色的圆领长袍衬得他愈发长身玉立,百样玲珑。
从今日起,他韩墨初便要正经的走上仕途,扎进宫墙之内那滩泥泞的浑水中了。
黎明即起,传召韩墨初入宫的太监便到了。
小厮百里没有入宫的资格,韩墨初便将他的身契给了他,并附赠一百两纹银,令他自谋生路。
临行前,小厮百里抱着个包袱追在韩墨初背后痛哭流涕:公子!公子!小人舍不得你啊公子!公子!
韩墨初没有回头,只是随着传旨太监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京兆尹府距离皇城的距离并不算远,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大周皇城那气势恢宏的宫门之前。
韩墨初入宫述职,依礼是先往宣政殿叩谢皇恩。
自入正门时起,韩墨初共经过了七道宫门,每过一道门便会换上一个新的引路太监。每过一道门便搜身一次,经过一系列繁冗复杂的程序,韩墨初终于立在了君王处理政务的宣政殿前。
四周琼楼林立,殿宇森森,隔离天日,能使初入之人目眩心惊。
韩墨初也不能免俗。
立在宣政殿前约莫半个多时辰,一个身着朱红色朝服,头戴巧士冠的老内官从内室转了出来,行到韩墨初面前,双手作揖道:韩少师,陛下今日有些累了,让您只在殿外谢恩即可。
韩墨初颔首致谢,随即依言于前庭处行三跪九叩之礼,叩谢皇恩浩荡。
礼毕,便另有一个身穿青绿的小内官跑到韩墨初跟前为其引路。跟着小内官的步伐,韩墨初行在狭长的宫道上。宫道上宫人来来往往,各司其职。行过一个转角,领路的小太监忽然停了下来,拉着他朝宫道旁边挪了两步。
韩墨初不解抬头,原是迎面走来一个六人小轿。随着小轿越走越近,韩墨初看清了轿辇上坐着的人。
那是个极其妖媚的男子。
说是男子,脸上却敷着一层近乎苍白的香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处晕染着成片的胭脂,眉心处还点着一颗浑圆的朱砂痣。顶戴的缠枝金冠歪歪斜斜的,随着轿辇的律动轻颤,一身价值连城的锦绣华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男子似乎是春困,斜撑着脑袋懒洋洋的闭着眼睛。轿上男子的轻浮佻薄与宫中的森严肃穆实在是格格不入。
待小轿走过,韩墨初便拉过领路的小太监询问:方才那是何人?
回韩少师,方才那位是陛下的御前琴师,南曦公子。看样子,这会儿是要去宣政殿伴驾的。
韩墨初眉峰一蹙,下意识的回头又看了一眼方才走远的小轿,心下了然。
那轿上的公子,名为御前琴师,实则便是君王养在宫中的男宠。
年近半百的君王顾鸿慕喜男风之事几乎已经举国皆知了。
韩墨初虽有耳闻,却从未想过宫中竟是此种风气。
当朝四品皇子少师,要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男宠让路。
放在哪朝哪代,都可笑至极。
第五章 狼崽
小太监领着韩墨初在宫道上绕了小半日,
终于到了位于西六宫的归云宫跟前。
归云宫,原本是皇七子生母良妃离宫前的住所。自良妃离宫后便一直荒废,直至七皇子回宫前方才重开宫门。
小太监引着韩墨初走到归云宫大门跟前,便不再前进,陪着一张尴尬的笑脸磕磕巴巴道:大人,您直接进去吧,殿下这会儿就在堂屋抄书,您进去就好,小的们午后会将您的日用安排妥当。
自行入内?难道不必通传么?韩墨初蹙敛眉峰看着那瑟瑟缩缩的小太监。
不不不...不必通传...殿下因触犯宫规禁足三月,这会儿一定在堂屋之上。小太监连连摆手:大人,小人还有许多活计,劳烦大人自行入内!
小太监说罢,索性撒丫子跑了。
韩墨初不明所以,只得依那小太监所言自行推开宫门。踏入归云宫的一刻,韩墨初只感受到了两个字,那便是:空旷。
偌大的院子,没有一个服侍的宫人,没有一株花草,连防火所用的吉祥缸也没有。无遮无挡的院落正对着的便是归云宫正殿的堂屋,依方才的小太监所言,那位七皇子如今便在屋内抄书。
韩墨初立在院内,高声施礼道:臣四品皇子少师韩墨初,参见七皇子殿下。
堂屋之内无人应答。
韩墨初又朝前走了几步,再次施礼:臣四品皇子少师韩墨初,参见七皇子殿下。
回答他的,是穿过虚掩的门扉飞出来的一方墨块。
墨块没头没脑的飞出来,韩墨初十分轻松的便躲了过去,透过门扉的缝隙,韩墨初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一个屈膝跪坐的身影。
韩墨初扬唇轻笑,将飞出门外的墨块拾起,一把推开堂屋的大门,立在那个身影之前,无比从容的施礼:臣韩墨初,见过七殿下。
跪坐抄书的少年,略微抬头,与韩墨初四目相对,冷冷的吐了一个字:滚。
那一眼,看得韩墨初心下一怔。
七皇子顾修,永熙三年生人,如今才刚满十二岁。
可眼前这个少年的脸上竟没有一点少年人的稚气,俊朗端正的脸上已经有了近似成人的棱角,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与年纪极不相符的狠绝孤傲,像是荒漠中的一匹孤狼。看久了教人不寒而栗。
韩墨初不由得将眼前的少年和记忆中救他性命的女子身形重合。他们是母子,一定生得很像。
少年身形端正,不动如山,依稀可见其外祖之族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战将遗风。
环顾整间屋子,除了顾修写字的那张小桌以及笔墨纸砚外,也没有任何陈设。
眼下虽是四月天气,正是春暖融融的时候。
可守着顾修这人,总让人觉得遍体生寒。难怪方才那小太监会逃的那么快。
也许是边地恶劣的环境,也许生母严苛的教导,也许是天性使然。这个本该不谙世事的少年,竟是一副孤狼般的模样。
不过好在他现下年纪还小,充其量只算个狼崽子。
殿下,臣是陛下新封的皇子少师,从即日起便要与殿下授课。韩墨初笑眯眯的将顾修方才扔出来的墨块重新递了过去,哪怕顾修那一脸的生人勿近,他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见韩墨初不走,顾修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又冷冰冰的甩了一句:滚出去!
臣奉圣命而来,不能走。韩墨初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顾修对面。
顾修沉默的低着头,冷不防一拳挥向了韩墨初的左脸。
谁曾想,顾修那一记重拳竟被韩墨初稳稳的包在了手心里:殿下,您这动不动便挥拳打人的毛病,要改改了。
韩墨初那双弯月似的笑眼彻底激怒了顾修。
很快,少年的愤怒转化成了毫不留情的拳脚,韩墨初也由最初的单纯的抵挡,变成了有来往的招式。
顾修的力气和拳脚功夫比起寻常少年都要强上许多。
韩墨初心中不自觉的欣慰起来,赞叹顾修不愧是名将之后,这一身功夫若是再假以时日,必定会是个驰骋疆场的大英雄。
哪怕顾修这会儿正龇着獠牙,预备着把他咬死。
对打了三四十招过后,韩墨初故意留了个破绽给顾修,顾修也果然如他所想将他扑倒在地,整个人跨骑在他身上,攥紧拳头,卯足力气的狠狠朝他的面门砸去。
便在那拳头马上要触到韩墨初鼻尖时,韩墨初略微将头一偏,顾修的拳头便整个砸在了他侧脸旁边的砖地上。
顾修的拳头带着十分的力气,磕在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修的眉峰急促的收缩了一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由白转红,又很快转成了虚脱般的苍白。
顾修无比迅速的从韩墨初身上翻了下来,背过身去攥着手腕。
韩墨初也随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自顾自的收拾起方才打斗时弄乱的纸张。
那些纸张上是顾修抄写的孝经,顾修的字出奇的端正,虽说已经抄了有一寸厚的宣纸,可粗略看过每一张上,几乎连个顿笔的墨点都看不见。
殿下的字写得真好,只可惜啊这么好的字只能抄这些毫无用处的宫规孝礼,实是蹉跎光阴。韩墨初笑眯眯的将那些纸张墩齐,随即又将斜倒在一旁的小桌扶了起来:您说,您若是不闯祸多好?
顾修背对着韩墨初,一言不发。
待小方桌收拾完毕,韩墨初才又挪到顾修身后。韩墨初仗着身高优势,清清楚楚的瞧见了顾修背对自己试图隐藏之事,少年右手手背握拳处一片青紫,可见方才冲撞的力气之大。
若是韩墨初不躲,那这会儿韩墨初的鼻梁怕是早断了。
啧啧,殿下此番可真是伤敌未果,自损在前啊。韩墨初的眼前没有镜子,瞧不见他眼下这副模样十分欠打。
顾修不说话,只是将自己又挪回了方才抄书的小方桌前,提起手边的狼毫继续抄书,怎奈磕伤的右手握笔便会不自觉的发颤,只写了两三个字便遗下了一点巨大的墨迹。
顾修沉默着将那张已经抄了一半的宣纸扯到一旁,重新另起一张。
新的一张又写了两个字,受伤的右手基本上不受控制,又一次阴花了字迹,如此周而复始多次之后,韩墨初终于看不下去了,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顾修面前,将双手摊在了顾修的小桌面上:殿下,要不臣替您抄?反正臣两只手都是好的。就是字丑了点。
不必。顾修冷冷道。
可殿下伤了右手,而今可怎么写字呢?韩墨初佯装挠头,片刻后朝顾修莞尔一笑:不如,臣教殿下左手行书如何?
你能双手行书?顾修脸上惊喜的表情一闪而过,那点表情快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但韩墨初看见了。
自然能。韩墨初顺理成章的把自己挪到了顾修身边,用左手执起一旁的狼毫,娴熟流畅的在纸上写着顾修正方才抄写的内容。
那字迹行云流水,遒劲有力,丝毫看不出是左手所书。
最奇的是韩墨初从头到尾没有翻书一眼,便将顾修抄写的孝礼宫规写得一字不差。
顾修坐在一旁看了半晌,直到韩墨初写满一页,才下意识问了一句:你都记下来了?
是啊,这有何难?韩墨初朝顾修轻扬眉峰:殿下抄了这许多遍,没记下来么?
顾修愣了愣,还是如实回道:嗯。
殿下,读书要走心,不用心自然记不住。不过这些罚抄于殿下而言毫无用处,殿下记不记得无所谓。
说罢,韩墨初又将狼毫笔换到了右手,继续替顾修抄书,一盏茶的功夫韩墨初便这样慢条斯理的左右互换,仿佛只是单纯的为了炫技。
你到底还教不教?
小狼崽子终于急了。
那殿下总要叫声师父吧?向人企问求学时可不该是这个态度。韩墨初很会把握时机的得寸进尺了。
不教便罢。
顾修伸手试图夺下韩墨初手中的狼毫笔,谁料韩墨初将狼毫高高举起,笑眯眯的看向抓空了的顾修:殿下,臣又没有说不教,不过教之前殿下要先将右手与臣看看,若是伤了筋骨,可要先传太医。
多此一举。顾修边说边将脑袋侧到了一旁。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顺从的将受伤的右手递到了韩墨初面前。
韩墨初也不客气,拉过那瘀血连片的手掌便开始检查。
顾修是少年人,少年人筋骨柔软,那一击并未伤筋动骨,只是冲击力道太大导致皮肉挫伤,瘀血不散。
随着韩墨初摸骨的手劲加重,顾修的眉峰渐渐紧促。
疼么?韩墨初将那手背拖于唇间细细的吹了口凉气。
那一丝温润的凉风激得顾修一把将手抽了回去,呵斥道:你是女人么?婆婆妈妈的。
这一句老气横秋的话,引得韩墨初险些笑出声来,看着顾修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只能将笑憋回肚子里,正声言道:臣下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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