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真的没怪他巴结程福贵, 没怪他划清界限, 他怪的是自己对闫润芝不孝啊。
闫润芝并没有对不起他们,相反对他们不错。
十年前为了给他赚钱娶媳妇儿,闫润芝没有灯油偷摸在月明影里绣花,要么就蹭大队的灯光绣到半夜,眼睛熬得通红。
再往前几年,在农场时候,一有运动爹就被带走,他们几个在家里。为了他上工有力气,她把家里仅有的干饭给他吃,其他人啃点红薯。
他记得很清楚,有天听到闫润芝悄悄地叮嘱冬生“你大哥上工,出力气活儿,累着呢,咱把粮食留给他吃,咱们吃点稀的。”
冬生很听话,总是主动把干粮留给他吃。冬生饿得睡不着半夜跑出去找东西吃,偷摸鱼、烧青蛙、烧田鼠、烧蛇……
有一次因为干粮被偷吃他朝闫润芝发火,其实他自己知道,那干粮是香兰偷吃的,他就是……耍混……也许是嫉妒也许不甘心亲娘丢下他们让后娘可怜。
他摔摔打打埋怨闫润芝,冷嘲热讽,结果惹恼冬生,兄弟俩打了一架,他没打过冬生。
冬生说“程如海,我对你好因为你是我哥,你要不当我哥,我也不稀罕,我警告你,以后别惹我”。
那些过去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就在一转眼的昨天。
日子这么快过去,自己已经快四十岁,冬生也快三十,爹娘已经都……老了。
他过去的那些怨怼,对爹娘、对出身、对时代、对环境、对所有人的埋怨,突然之间土崩瓦解。
后娘没对不起他,冬生也没对不起他。冬生只是捅漏自己屋子,踹一脚而已,如果他真不当自己是哥哥,下场比照疯了的程信达,劳改的程福贵
弟弟给自己留了情面,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感觉一阵悔恨涌上心头,热血上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喊一声:“爹、娘,我错啦!”
他对着程蕴之和闫润芝的身影跪下去,“我真的错了。”
我不是恨后娘,我是恨亲娘,却又不敢也不肯承认,总把那一切都推在后娘身上,以为有后娘就有后爹。似乎有个人恨着,就能掩盖那些不想面对的真相。
程蕴之身形顿了顿,他道:“你知道错了就好,自己好好想想,你能想明白也不白姓程。”
他也没留下和程如海来一场认错道歉的感人场面,反而和闫润芝搀扶着走了。
程如海跪在冰凉的地上,他对程香兰和刘红花道:“你们别再折腾了。”
刘红花赶紧扶他起来,委屈得很,“怎么叫我折腾?那妹妹来了,还不能见爹一面?”
程香兰先被程蕴之那番话如同一巴掌扇在脸上,难堪加羞辱,简直不能再丢人的。现在又被程如海这一跪弄得她越发恼怒,“我们哪里错了?是我们让生出来的吗?我是被连累的。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就是地主狗崽子?”
她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娘为了不被连累,划清界限合离跑了,她是闺女没得跑,只能老老实实被连累。
她不想听后娘的,为了给哥哥弄彩礼嫁给看不上的人,她自己找个自己满意的,哪里不对?
她没错!
她是为了回来看看亲爹的,既然亲爹耳根子软,被后娘枕边风吹得不认亲闺女,那她也没办法。她以后都不到跟前伺候,他也不要说她没有亲情味儿。
她气得浑身哆嗦,“大哥,咱们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谁的错?”
程如海:“当然是程福贵那个混蛋错,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咱家就不会被打倒吗?”程香兰抹了抹眼泪,“我又哪里错了?”
程如海劝她:“妹子你没错。过来吃饭吧,吃了饭明天去给爹认个错。”
“我没错我认什么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果然不假!”程香兰愤愤。
程如海:“可后娘也没错,她没对不起我们。她还照顾我们。”
“那是你,她给你娶媳妇,可没给我嫁妆,我光溜溜嫁过去,娘家一分撑腰的没有!”程香兰兀自不平。
程如海:“她不欠咱们的啊。”
刘红花没有程如海那些思绪和往事,自然感觉不到那种情感,她只看眼下。她看程香兰那样子,阴阳怪气道:“我说他姑,你也是,你回娘家空手的?你看谁回娘家空手的?知道的你回来看亲爹,不知道的以为你回来要饭呢?”
要饭这词说得可重,一下子就刺激程香兰的神经。
“我要是生活好,有东西拿回来,我早还不回来?不就是没的拿才不回来的吗?跟外人打肿脸充胖子,有些话打死也不会说,怕丢人。我跟自己亲哥哥嫂子有什么怕的?俺婆婆让我回来看看,是不是借点粮食回去过年,我还能不来?我要是不来,以后能有我的好?”
刘红花:“你……还真听你婆婆话。”
程香兰:“家里公公婆婆当家,我要是不听话,没的饭吃,还要挨打,我不听话谁管我?你们管我?”
刘红华:“这可是你自己找的人家呢。”
程香兰听她挤兑自己,又生气又委屈,手里拿个地瓜就开始呜呜地哭。
刘红花:“你过得不好你和爹说啊,你可好,不专门说事儿,非要去摆谱管人家的事儿。我不是和你说了,姜琳搁家里就是个这个。”她竖起大拇指,“一家子都围着她转,听她的,你不赶紧哄好她,还在那里跟她摆架子,她能搭理你才怪呢。我现在都不敢说她一句不好,不对,不说我,我们村就没人敢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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