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还有半日的车程。猎户道:我就去过一次, 搭的驴车, 马车的话, 应该还要快上许多。
江尽棠道了谢,起身就要走,宣阑却道:嫂子,你这里有没有干净衣裳,我跟你买一套。
有的有的。妇人忙不迭的道:都是些麻布衣裳,哪里还能收您的钱呢!
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道:这是我给我娘家弟弟做的,还没有穿过,您过眼看看。
宣阑展开看了眼,觉得大小约摸合适,笑着在桌角放下一锭银子,道:多谢。
猎户连忙要把银子还了,宣阑摆摆手:收着吧,给孩子买两件新衣裳,也到了开蒙的年纪,送去私塾,认两个字,日后日子也好过些。
顿了顿,还是道:等过些日子你们再花这银子,若是有人来问是否见过我们,咬死说没见过,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明白了吗?
夫妻两愣愣的点头。
江尽棠在旁边轻笑了一声:怎么,还要换身衣裳才肯赶路?
宣阑道:脏衣服穿着也不舒服。
江尽棠刚要说他少爷脾气,宣阑却已经将衣服塞进了他怀里,道:去换吧。
江尽棠一愣:给我?
嗯。宣阑抬眸看了眼海东青,说:抓紧时间。
江尽棠垂眸看着手里的衣服,一时间十分怀疑宣阑是不是真的被鬼上身了。
衣裳确实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是穿在最外面江尽棠都觉得硌得慌,但是比穿着脏衣服要好一些,他走出去的时候宣阑转眸看了他一眼。
猎户的小木屋有两层台阶,用来防水的,宣阑站在台阶下,江尽棠站在台阶上,两人的视线终于是平齐的了。
宣阑垂眸,将长了些的袖口给江尽棠挽上去,道:你太瘦了。
江尽棠还没有说话,猎户的妻子倒是笑着开口了:你们感情真好是兄弟吗?
宣阑抬起眼睫,要笑不笑的:我们看上去,像是兄弟?
妇人摇摇头:你们长得不像。
我们不是兄弟。宣阑偏头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我们是仇敌。
妇人眼睛睁大,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公子莫要诓我,仇敌哪里有两位这样好的感情?
说当朝皇帝和权臣九千岁感情好,就相当直白的体现出了这个山野村妇的不知山外事了。
宣阑没再继续解释,顺手扯着江尽棠衣袖,声音压低,笑着说:那我们走了吧,哥哥?
江尽棠被他这声哥哥叫的愣住,在抬头看见属于印财的那张脸时,瞬间心如止水,唇角抽了抽:走。
两人跟猎户夫妇告别,并肩往外走去。
他们确实是不像兄弟。妇人声音细碎,带着笑意:若不是两个大男人,我都觉得他们是夫妻了。
猎户哈哈大笑:你成天瞎想什么呢?两个大男人,怎么会是夫妻。好了好了,我收拾收拾就要进山了,你去把干粮给我准备好。
两人运气好,在路上遇见了一个赶车的老头儿,板车上拉着一车的菜,应该是要进城去卖,宣阑花了几颗碎银子,成功带着江尽棠坐上了车。
江尽棠没坐过牛拉的板车,宣阑更没有坐过,平日里两人出行哪次不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马车稍微有些颠簸,下面的人都心惊胆战,生怕惹了主子的不痛快。
江尽棠穿着粗布衣裳,和一堆的菽黍混在一起,看的宣阑发笑,江尽棠瞥了他一眼,问:笑什么?
没什么。宣阑靠在竹筐子上,只是觉得有些神奇。
什么?
宣阑却没有再回答,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海东青一直在附近盘旋,代替了帝王的双眼,梭巡附近的一切动静。
牛车速度不快,晃晃悠悠的在天将黑时才终于看见了华州的城门,赶车的老头儿看着前边排起的长队,纳闷儿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排队进城了?
宣阑站起来看了眼,皱起眉道:不好。
怎么了?
他们在找人。宣阑压低声音:还真是铁了心想要我的命。
江尽棠莞尔,拱了拱手道:那我就不陪印兄风餐露宿了,我身子不好,还是比较喜欢高床软枕,我先进城,印兄自己想办法进来吧。
这人说翻脸就翻脸,干脆无比,宣阑倒是不意外,只是温声道:我若是进不去,你也别想进去。
江尽棠道:印兄,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的,平心而论,我是被你连累了。
要真是讲良心,如果不是公子你,我这会儿还在扬州城里醉卧美人膝。宣阑说:何至于现在被人追杀狼狈不堪,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呢?
江尽棠很会推卸责任:那是青天教的事情。
你不就是青天教的人?
我已经退教了。江尽棠叹口气:就在发现你被通缉的刚刚。
宣阑:
宣阑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要是进不去,你也别想进去。
江尽棠劝诫道: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哪里不利己了。宣阑有理有据:看见你不开心,我就开心。
江尽棠:
老头子左看看又看看,问道:两位还进城吗?
宣阑道:您稍等会儿,我和我的哥哥,还有事情没有谈妥。
老头子见他两要打一架的架势,不敢多留,赶紧去前面跟人扯闲篇去了。
你就算留下我,我也没办法带你进城。江尽棠道,我们两在一起,目标更大。
谁说没办法了。宣阑笑了笑。
眼见着天要黑,城门就要关闭,守卫打了个哈欠,骂了句:要我说,上面要抓的那人也真是麻烦得很,要不是他,咱们哥几个用得着这么累?
可不是么。另一人道:都查了一天了,一个可疑的都没有看见,是不是画的不像啊?
你懂什么。有人说:他肯定是知道自己被通缉了,所以不敢来华州了!要我说见诶!你,站住,说的就是你,你这拉的是什么?
江尽棠停住脚步,低着头道:回官爷的话,是我兄弟。
你兄弟腿断了,还要躺车上?守卫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要用衣服盖着?!
他说着就要去掀衣服,江尽棠连忙道:官爷不可!
守卫脸色愈发狐疑:为什么?
江尽棠左右看看,轻声道:我兄弟是染了瘟疫死的,刚从土里挖出来没多久,身上都烂了,您应该也知道,最近上头在找得了瘟疫的人吧?我也是想要那银子,不然也不会把我亲弟弟从坟里刨出来啊
闭嘴!守卫一听这话连忙喝止道:这话是能乱说的?!要是让人听去了,你这小命儿还要不要?!
上头在找得了瘟疫的人,守卫自然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人为了钱竟然把亲弟弟从地里挖出来,实在是让人鄙夷了。
他嫌恶的看了江尽棠一眼,用刀鞘挑开一点盖在宣阑身上的衣服,立刻就闻见一股恶臭味,他脸绿了,后退几步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江尽棠诶了一声,推着板车进了城。
到了人少的地方,宣阑从板车上坐起来,道:你看,我说我能进来。
江尽棠后退几步,与宣阑保持一个安全距离,道:若我是你,我情愿不进城。
宣阑抹了把脸上的淤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得有理。江尽棠表示赞同,然后又站远了一些:你别靠近我。
宣阑嗅了嗅自己身上:真这么臭?
江尽棠笑而不语。用肢体语言表达:是的。
老头儿匆匆赶过来,见板车还在,松了口气,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哪干过这种事啊,生怕被官差识破了,自己这提供板车的也要遭殃。
江尽棠又给了他一些钱,老头儿赶紧拉着板车走了。
目送老头儿离开,江尽棠刚转头要跟宣阑说什么,宣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背后,江尽棠差点撞进他怀里,被熏的腿一软,差点没跌在地上。
好在宣阑及时扶住了他的腰。
江尽棠:
这腰,不能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棠棠(举手):申请换个老公。
第66章 思慕
江尽棠的嫌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宣阑反倒是来劲儿了,本打算放开的手加了力道,扣在江尽棠的腰上, 仿佛铁钳,甚至让江尽棠觉得有些痛。
松开。江尽棠嘴唇发白, 这次不是因为身体不好,纯粹是被宣阑身上味道熏的。
嫌弃我啊。宣阑舔了舔自己的尖牙,声音带着漫不经心:可是现在你身上也脏了,也有味道了, 这可怎么办?
江尽棠被气的额头上青筋都跳了跳, 脸上也带了红晕,刚要说话,就一口气没上来的连连咳嗽, 宣阑见他咳的整个人都缩进了自己怀里, 皱起眉给他拍背:这么点事气成这样?我不逗你了,是我错了成不成?
江尽棠一张白皙的脸咳的全是飞红,眼睫毛上都沾了水, 抬起眼睛看宣阑时, 嗔怒也勾人的很:你现在知道错了?
宣阑被他这眼神看的一僵,而后不自在的侧过头, 道:真知道错了, 你至于这么折腾自己么?行了,带你去洗洗干净。
他说着顺手要去拉江尽棠的胳膊, 却不想江尽棠正好抬手,宣阑稳稳当当的捏住了江尽棠的手。
这感觉太诡异, 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那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样子其实很好看, 江尽棠的手指细长而骨节匀称, 宣阑年纪比他小许多,但手比他大一圈儿,骨肉云亭而有力。
江尽棠垂眸看了一眼,想要收回手时,宣阑却跟没事人一样,拉着他的手就往前走,似乎也没觉得两个大男人牵手有哪里不对:天黑了,再晚就不好找客栈了。
江尽棠的手指被完完全全的包裹住,另一人的体温毫无阻隔的传递过来,每一根骨节都显得清晰无比,让他抿了抿唇,道:你放开我。
不放。宣阑说:现在都是一身味儿的人了,还嫌弃我?
江尽棠想说不是这个原因,但是想想,另一个原因说出来似乎更加不妥,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冷冷淡淡道:你想牵着,就牵着吧。
宣阑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是没有。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家客栈,两人在小二惊讶的目光中手拉手上了楼,到了房间门口,江尽棠道:你难道还打算拉着我去沐浴?
未尝不可。宣阑道。
江尽棠忍无可忍的甩掉他的手,当着宣阑的面摔上了门。
小皇帝被人这么不给脸子,也没生气,反而靠在门边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江尽棠把身上的味道洗掉,长出一口气,靠在浴桶边上想起刚刚的事情,发了会儿呆。
此次下江南,他看见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宣阑。
他会和人打趣,会服软,会赔罪,也会逗弄人。
或许宣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在面对江尽棠时,就只剩下浑身的尖刺、冷漠和厌恶了。
江尽棠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他将脸上的水珠擦去后,从浴桶里出来,披上外衣,走到床边的时候,忽然吐出一大口血。
他静静地看着白皙手指间暗红的血,烛火摇曳间,眼睫颤了颤。
这些日子的奔波,不是他的身体能够消受的,多亏了临走前陈折恒配的药,让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有些病弱的正常人,但这样的虎狼之药,并非长久之计,甚至对身体的损伤很大,若非江尽棠用了点手段,陈折恒连药都不会给他配。
江尽棠面无表情的把鲜血擦干净,穿上厚实衣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就见天上炸开一朵烟火,是简远嘉和山月用来报平安的。
看见这烟花,就说明两人还是安全的。
江尽棠正思索着该怎么跟两人会和,忽然听见敲门声,他还没开口呢,对方就已经很自来熟的推门进来了。
什么味道。宣阑鼻尖动了动:你受伤了?
江尽棠暗叹一声这人真是狗鼻子,道:没事,一点小伤,我已经处理好了。
真是小伤?宣阑挑眉:给我看看。
不用。江尽棠道:就是赶路的时候被树枝挂到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睡觉,过来干什么?
宣阑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道:让厨房准备了几个菜,一整天就吃了馒头,你不饿?
江尽棠还真的有点饿了,于是从善如流的在桌边坐下,看宣阑从食盒里往外端菜。
都是些华州的当地菜。宣阑说:不晓得你能不能吃得惯。
江尽棠撑着下巴:江南菜我都还成。
几个菜都很简单,但是在奔波一天洗了个热水澡后吃上一顿这样简单的饭菜,已经能够让人体会到确切的幸福了。
江尽棠食量不大,饭菜大部分进了宣阑的肚子,他还挺贤惠,吃完饭还收拾了碗筷,人却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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