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浅浅的银色落下来, 给万物都披上一层轻盈的薄纱,平添朦胧, 似乎在这样的景色之下, 都要有一壶酒, 一首诗。
聂夏问:少爷怎么起来了?这才寅时末。
宣阑淡淡道: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出来吹吹冷风。
聂夏笑了一声:很好奇少爷的噩梦会是什么样子的。
宣阑看他一眼,也笑了:我也是凡人,也有忧思恐怖,和常人未有不同。
聂夏轻轻挑眉,道:人虽都有忧怖,但是各不相同,少爷梦中,是家国天下,还是儿女情长?
这话其实问的有些僭越了,但是宣阑没有生气,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兰佩,声音也辨不出情绪来:有家国天下,也有儿女情长。
聂夏莞尔,忽听宣阑又道:聂夏,我记得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荆州了。
聂夏一顿。
他抬头看着天上挂着的寒月,笑着说:荆州多风雪,无处可相欢,说是故土,但是荆州聂家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顿了顿,他又说:去岁,他娶妻,给我送了一封请柬,我把请柬烧了,没有去。
既然已经被从聂家除名,那就没什么好留念的了,如今还用着聂夏这个名字,其实已经算得上厚颜无耻了。
聂夏的身世,其实颇有些传奇。
他本是荆州聂家的长房幼子,十七岁以前,一直都是春风得意打马长街的肆意公子,荆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聂家六郎的名声,那是难得一见的少年才俊。
可是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命运忽然跟聂六郎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六郎的父母亲告诉他,他从走商手中买下来的那个瘦弱少年,才是真正的聂夏,如今的聂六郎不过是个冒牌货。
聂夏眼中并无悲喜,道:我十五岁那年把沉洱他现在叫聂洙了。我十五岁的时候,与友人打马过长街,看见他被人绑着手,如牲口一般牵着在大街上叫卖,不知道为什么起了恻隐之心,花了十两银子买下他,给他取名叫做沉洱。
当年的聂家六郎,何等的肆意潇洒,随手买下的一个奴隶罢了,带回聂家后并不怎么在意,但是沉洱不知道怎么的,就做了他的书童,陪着他念了两年书,感情不可谓不好。
聂夏虽天资聪颖,自小就被无数先生称作天纵奇才,但是他并不喜欢去学堂念书,父母亲纵容溺爱,也不太管他学业,以至于在两年后,才第一次见到了沉洱。
他们当时抱在一起,哭的很难过。聂夏说:我站在旁边,像是一个局外人,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其实不过是一场女人之间的算计,我的生母对父亲对聂大人爱而不得,所以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但是这世间缘分就是如此的可笑,她把聂洙卖到了胡人手里,聂洙长大后,却仍旧回到了故土,甚至认祖归宗。
真正的六郎回来了,冒牌货的地位自然就尴尬了起来,偏聂洙并不愿意让这个偷走了自己人生的冒牌货好过,他答应了认祖归宗,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聂夏逐出族谱。
我知道他们很为难,不好跟我开口,于是我自请离开了。聂夏说的轻描淡写,但其实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才会终于把聂家六郎逼到流浪千里,到了京城被弦月卫的首领捡到,摸爬滚打的做了鹰哨的头子。
你不知道么。宣阑皱了皱眉,道:聂洙的婚,没有成。
聂夏倒是有点惊讶了。
他耳目遍天下,唯独不过问荆州的事情,都由手底下的人负责,众人也懂事,从不会在他面前提荆州。
成婚那日,新妇死在了花轿里。没有拜堂,这门婚事自然不作数。宣阑道:算是一桩奇案了。
聂夏沉默良久,才笑着说:他与我同岁,年纪不小,去岁未能成亲,今年想必又要相看别家的姑娘了吧。
那少爷呢。聂夏转眸看着宣阑,少爷也有心事吧。
宣阑顿了顿,说:我的确有心事。
鼻间仿佛又是海棠香,但是南方的海棠,是没有香味的。
那是谁身上的体香。
你入鹰哨多年,当年也没少帮先帝探听消息吧。宣阑轻轻皱眉,嗓音有种奇异的冷:坊间多有传闻,说先帝和九千岁有龙阳之事,你如实回答我,当年
他看着聂夏的眼睛:这传闻是否属实?
聂夏一怔。
而后道:是否属实,重要么?
不算重要。宣阑说:但是我想知道。
聂夏笑着道:既然您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空穴才来风,虽然有捕风捉影的成分在,但是先帝待九千岁确实很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鹰哨盯着全天下,唯独不看着皇宫。聂夏道:我知道的并不清楚,但听我的前辈提过一嘴。
他表情有些古怪:某一次他进宫奏事,正好九千岁也在。帝王寝居里,九千岁穿着一身单衣,躺在地上,冷汗都湿透了衣裳,神色极其痛苦,前辈不敢多看,禀告了事情就退了出去,迈出门槛时,听见先帝问了一句
通天捷径,青云之梯,朕已经铺在了你脚下,阿棠,何苦倔强?
通天捷径,青云之梯,除了帝王的宠爱,还有什么?
宣阑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力度。
聂夏道:其实如今追溯旧事,不过徒劳,先帝驾崩前,曾秘密下令,将鹰哨记载的有关九千岁的案卷,尽数焚毁。
夜色千顷,万物阒然,宣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聂夏,你觉得九千岁,生的如何?
聂夏犹豫了一下,道:天人之姿,人间难见。
何止人间难见。
遍寻整个凡尘,何来第二个江尽棠?
宣阑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你会为他的皮相所惑么?
聂夏沉默了一瞬,而后道:我若说不会,那就是在撒谎了。
听见这个回答,宣阑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恼怒。
为他只是被皮相所惑而松口气,为别人对江尽棠的觊觎而恼怒。
他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江尽棠在做什么?迫不及待的和宣恪幽会,还是又在算计着谁?
宣阑垂着眼睫,恰巧一阵冷风吹来,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道:该换值了吧。
是。
寅时过了,卯时已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已经晕了出来,隐约可见一点太阳的轮廓。
宣阑说:回去休息吧。
聂夏点头,人落在走廊上行了个礼便退下了,走到拐角时鬼使神差的,他一回头,正好看见宣阑的侧脸。
聂夏没能从这少年天子的脸上看出别的情绪,但是那道侧影,却透露出无尽的、他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思念来。
江尽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山月见他醒了,先是给他喂了口水,然后就给他灌下去了一大碗药,还不给吃蜜饯,苦的江尽棠想继续装晕。
主子既然知道难受,就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山月冷着脸说:否则总不会长记性。
江尽棠有些无奈,想说自己是否爱惜自己的身体结局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早从十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终局。但是看山月的表情,他还是将这些话咽了回去,道:我记着了。让你们担忧了,实在抱歉。
主子不必同我说抱歉。山月道: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说完就端着空药碗出去了,简远嘉跟着进来,将一碟子蜜饯摆在小几上,笑着说:山月嘴硬心软,这蜜饯还是他亲自选的呢,说你嘴挑,太甜的不吃,太酸的也不吃,跑了好几个铺子才买到合心意的。
江尽棠拈了一块桃脯进嘴里,舌尖尝到的甜味终于将强烈的苦味压下去,他长眉舒展开,道:我知道他向来如此。
简远嘉笑眯眯的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江尽棠抬眸:什么?
简远嘉盯着他:你这个让无数杏林圣手都束手无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骚话说的时候就只好跟家人们表演一个大石碎胸口了。ps:二更很晚,或者是在明天。
第56章 孤星
几乎就是在简远嘉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那阵刚刚被桃脯压下去的苦涩,又翻了上来,一直从胃里上涌到了唇边, 是一口铁锈味儿的鲜血,屋子里清冷的海棠花香似乎浓郁了几分, 江尽棠把那口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简远嘉道:我很确定,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江尽棠轻笑了一声, 道:有时候隐瞒, 是一种懦弱的自我保护。
若是山月坐在这里问出这样的问题,看见江尽棠这样面色苍白的样子肯定就会立刻心软不再追问,这个人就是这样, 简远嘉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生了一副怎样的好容貌, 也十分擅长用这样的皮相来为自己谋利益,他甚至清楚自己露出怎样的情态会让对方心软到怎样的程度。
简远嘉自诩看透人心,他也认为自己把江尽棠看了个八分分明, 但江尽棠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让人明知道在被算计,还是甘之如饴。
简远嘉垂下眸, 笑着说:这招对我没用。
江尽棠叹口气,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道:这个问题或许在我死后, 你就知道了。
简远嘉一怔:什么?
江尽棠靠在软枕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佳时我偶尔也是会要面子的。
我没有骗你, 这是我懦弱的自我保护, 就当是为我好, 不要再问了。
沉默良久,简远嘉才说: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对不对?
江尽棠没回答,于是简远嘉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阿娘怀我的时候。江尽棠抿了抿唇角,又要将那些开始结痂的伤口挑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软肉来,那时候,朝中就已经有了很多非议之声,父亲常年驻守边关,手握重军,朝廷自然不会放心,是以多年来一直借着休养的名义将阿娘扣留在京中,其实只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他们要用阿娘做掣肘父亲的软肋。
定国公有了反叛之心的消息在京中传开,阿娘忧虑不已,给父亲去了许多封家书都没有回信,以至于胎气大动,天天靠着价值千金的补药,才吊住了命。
大夫说,如果阿娘执意要生下我,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不若直接引胎,还不至于亏损太多。但是阿娘不愿意,她坚持要生下我。
崔澹烟其实是一个很典型的江南姑娘,眉眼生的柔媚,身段纤细,性格温婉,谁也不知道她这样柔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在所有人都劝她放弃小儿子的时候,却还是要冒着送命的危险,生下这一胎。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江尽棠轻声道:大约就是如此了吧。
简远嘉觉得舌尖有些酸涩,他刚要打断江尽棠,让他不要再说了,江尽棠却已经继续开口了:我出生的时候,是一个雨夜。
那是五月底了,夜雨来的太急,产房里进进出出的全是慌乱的人,还没有传出消息,外面就已经哭成了一片。
定国公府的人都心知肚明,怕是凶多吉少。
崔澹烟神志恍惚的躺在床上,朦胧间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窗外院子里的那树海棠。
海棠的花期已经尽了,还开着的花也已荼蘼,被雨水打的零落,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同自己的陪嫁婢女说:如果这个孩子能够平安生下来。
她眼角挂着泪水,声音哽咽:就叫做尽棠吧。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①
她怕自己等不到丈夫,看着那树海棠,眼睛里全是相思的泪。
但好在,那一夜,江璠从雨幕里冲进了产房,握住了她已经微凉的手,将她又带回了这个人间。
父亲无诏回京,被言官痛批,回京不见天子,又被骂目无君父,造反传言甚嚣尘上,父亲却一直在府里陪着母亲。
直到母亲终于好转,他才脱冠卸甲,入宫请罪。
江尽棠说到这里,唇角带了一点讥诮的笑意:自然,先帝一贯仁慈,并没有计较此事,反而允了父亲留京两月照顾妻儿。
这似乎是无上的宠幸,但在此时,已经为来日的抄家灭族,埋下了祸端。
我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江尽棠笑了一下,有些淡,有个算命先生断言,我是天煞孤星的命,克父母兄弟,且自己也活不过十八岁。
简远嘉一怔:什么?
父亲不信神佛,他把算命先生赶了出去,不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遍访名医,终于让我活了下来,但到底先天体弱,只能深养在府中,以至于外人几乎不知道我还活着。
那个算命先生,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江湖骗子。江尽棠垂着眼睫,表情很淡:江尽棠没能活过十八岁,也克死了他的父母手足。
简远嘉沉默良久,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
有时候,还是要信的。江尽棠道:你看,已经应验了。
他掀起唇角,道:是以当年我在护国寺求出三支下下签,一直让我很在意,或许
够了。简远嘉道:我不问你,你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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