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冰凉的掌心无法带来分毫暖意,过度的用力反而让手背上早晨落下的伤口再次崩裂。
他漠然垂眼,那细细绵绵的痛意是转移注意力的最佳方式。
有人从长廊上走过,偶尔投向他的眼神轻蔑嫌恶,岑寒低着眼,懒得抬头看他们。
教室中书声琅琅,坐在窗边的唐真真终于没能忍住,偏了偏脑袋,眼睛悄悄往外瞧,看向窗外的那个少年。
他坐在那儿,只露出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漂亮流畅,就连嘴唇的线条都是她记忆中耀眼的模样。
但那双被长长额发遮住了的眼睛、单薄陈旧的衣衫、身下的轮椅,都在告诉她这些年天翻地覆的变化。
唐真真咽了咽口水,飞快扭回头,视线定在光脑上。
同桌问她:“真真,你怎么了?”
唐真真嘴唇动了动,说:“没、没什么。”
……
最后一节课上完,岑寒转动轮椅,离开学院。
“看,那就是岑寒。”
“一年生学弟学妹们见过他了吗?就是那个叛国贼的儿子。”
“听说他的眼睛和腿也在三年前遭受辐射了,真是恶有恶报……”
“他为什么还来学校啊?我要是他,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上吊了。咦……他妈妈好像就是这样死的哦?”
离校的人群中忽地射出一枚石子,准确地命中了少年转动轮子的那只手。他的动作明显一滞,手背上青筋突起。
唐真真就在不远处看着,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心中再次燃起冲动的火焰,但它实在是太微弱,她甚至没能迈出一步,火焰就颤巍巍地自我熄灭。
“真真,你怎么一直盯着那个残废看啊,”
跟她并肩走在一起的同桌再次好奇道:“听说他转到这里之前就和你是同学了,你难道……”
“你、你别乱说!”
唐真真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好友的嘴,胆战心惊地往四周匆匆看了眼。所幸校门口拥挤吵闹,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动作:“我跟他根本不熟。”
同桌笑嘻嘻地说:“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嘛。想想也知道你是不会去可怜那种人的。”
唐真真的手指蜷了蜷,讷讷点头。
这一番拖延后,岑寒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校门口了。唐真真和好友分别,捏了捏书包带子,做贼心虚地四顾一圈,把围巾提了提罩住脸,拐入通往贫民窟的小巷。
学院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岑寒如今住在贫民窟的尽头,但她知道,她的父亲曾为岑寒送过几次东西。
星系大多星球都拥有辐射污染,不过,帝都星曾是一个例外。无数外星球居民争相涌入这颗星系的心脏,人多了鱼龙混杂,就逐渐出现了贫民窟这个区域。
那是繁华的帝都星最为落魄危险的地方,但在三年前的辐射影响后,贫民窟的原住民们纷纷迁移了。
在人烟稀少的贫民窟,她是安全的,没有人会发现她与岑寒的接触。
唐真真小跑着往前,这是她第一次做出这么冲动的举动,或许是因为那颗石子,或许是因为亲口否定曾经之后心中所产生的愧疚所致。
她的心跳在耳膜上咚咚作响,期盼着看见从前的天之骄子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轮椅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野中,唐真真眼睛一亮,看见岑寒微微倾身,从轮椅旁边的袋子里拿出钥匙。
“岑寒!”
唐真真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后,小声喊他的名字。少年如她所愿地偏过头,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隐约露出那双眼尾上挑的黑眸。
墨黑的瞳仁里映出她自己的小小身影。
这曾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此时,唐真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拿出帝国现代史的笔记。
“你今天没能听讲,”唐真真说:“我把重点都记下来了,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铁锈斑斑的大门在她面前漠然关上了。
第5章 喂崽喝奶!
岑寒坐在一室昏暗里。
临近夜晚,窗外映进来的光愈加微弱。他坐在轮椅上,大半张脸隐于黑暗之中,只有点点光斑落在他的嘴唇下巴上。
他轻轻吸气、轻轻吐气,像是要把缠绕着心脏的黑色雾气悉数吐出。
在前几年,灾难刚发生不久的那段时间里,突然遭受这样的待遇,他曾怨恨,曾愤怒,将家中的家具装饰尽数摔碎,恨不得将那些欺辱他的人揍进尘埃里。
时间变迁,那时的狂躁化为阴毒的细针,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幻化出手臂来将他抓着坠入泥潭,而怜悯与轻蔑皆是催化剂。
看看你这副模样。
感情和理智抽离,极致的平静冷眼旁观灼烧的痛苦。
岑寒滚动轮椅,坐在书桌前。
低劣外置晶膜每日使用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他今天的使用时间已经超标了。眼眶疼痛瘙痒,他将手覆上左眼,正准备摘下薄薄的晶膜,动作蓦地一顿。
“……”
他沉默着,偏过头,安静地注视眼前突然多出的两瓶营养液,和旁边那一个奇怪的物品。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
这也是幻觉吗,岑寒冷静地想。
两瓶本不该出现在房间中的营养液。当他把它们拿起来的时候,吞进喉咙的,或许是撕得细碎的书页,或许是虚无的空气。思维会诱导他走入陷阱,像他曾经亲眼看见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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