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们绕了一圈回到颍阳城中,也没什么人发现,铁三娘几乎昼伏夜出,为周成看病拿药。然而周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直都不见好,吃药花费的银钱不少。他们俩又没什么家底根基,很快就入不敷出。
铁三娘无法,只能生出卖身为奴的念头,于是她直接来到这里,往自己头上插了草标,以示卖身为奴才。可是,一连几日,根本就没有人问津。
她自是有一把子力气,可到底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谁都宁愿多花点钱买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女,怎么可能买个老东西回去?况且还拖着一个病痨鬼。
因此,好几天了,她在角落根本就没人搭理。反而有人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么个老婆子还卖身为奴作甚?不如直接去城外荒芜之地随便找个地儿等着挖坑埋人。
周成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心疼老婆子,是自己拖累了她,劝她莫要再管自己。她跟着自己苦了一辈子,是自己对不住她,等自己走了,将来只管好好过日子。
无论他说什么,铁三娘只是不理,只要自己卖身为奴,就有钱看病了。他们相互扶持着一辈子,再大的坎都过来了,就不信没有过不去的坎。
铁三娘这事传来传去竟被人给传出去了,被有心之人听说后就通知了崔十七。崔十七这个人,向来都是吃不得亏的。之前他派手下去追踪这两人,没多久之就听说这两人出城后失去了消息,那时候他还大大发作了一通,责罚了好几个办事不力的下人。
一介平民也敢与他崔家作对,这口气梗在心里不上不下的甚是难受。还没找到发作点呢,就又听到这两人的消息,当即便带着人过来了。
看到铁三娘的狼狈样子,崔十七心中畅快,既然铁三娘卖身为奴,那正好,他就花钱买下,慢慢变着花样的折磨,岂不快哉?哼!主人弄死个奴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说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来。这样一来,心中的恶气自然就出了。
卫苏他们出来见到的正是这一幕,阿三见卫苏关注,连忙小声询问了旁边的知情人,将前因后果给了解清楚了。
卫苏已经踏步走了过去,拔开人群,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我告诉你,本公子买下你是你的荣幸,你个臭婆子可别不知好歹。崔十七得意洋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铁三娘咬咬牙,坚决的说:老妇虽说要卖身为奴,却也不会朝崔家低头。老妇认谁为主都行,唯独崔家绝无可能,今儿个崔公子是白跑一趟了。她如何能不知道自己落到崔家人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她宁死不屈。
呵!你以为你们斗得过本公子?笑话,也不看看我是谁?本公子想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说完崔十七手一挥,就要强行让手下去动手。白纸黑字卖身契上只要按下手印,谁都别想赖掉。
总算能报了当日被这恶婆子打的仇了,畅快至极啊。
第24章
围观的人不少, 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没有人会去出手帮一把。最多会有人感慨叹息这对翁妪命运不济,惹上崔家这么难缠之人。
崔公子,虽然他们之前得罪过你, 可他们已经赔礼道歉了。官府也说过, 既往不咎, 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咄咄相逼?一个温润的声音如是说道。
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抱不平,好言相劝。然而众人却诧异, 是谁这么不长眼?敢这个时候开口劝阻,没看见崔家人势在必得吗?
话音落处,人群分开来, 一个身着青衣的儒雅年轻人走上前去, 很显然, 刚刚的话就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平民, 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敢管这件事。
他身边有人怕他不懂规矩被人记恨, 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慎言,你可知这是什么人?咱们平头老百姓可惹不起, 你可不要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卫苏微微一笑,算是谢过他人的好意提醒, 却直直上前没打算抽身而退。
此时, 当事的双方都看了过来, 一方人惊喜, 一方人惊讶。
崔十七对此人还有些印象, 嗤笑一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多管闲事。上次你站出来, 本公子还没找你算账, 今儿个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记得这个人,是因为陶家四爷当时就为他说过话。上次看在陶家四爷的面子上,这个多管闲事之人他没有过多计较,没想到这次倒又跳出来坏他好事。
他也打听过了,这个卫小子只不过是个平民罢了,跟陶家是毫无瓜葛。没有身份,没有背景靠山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他作对?他有的是手段将人整得生不如死。陶家又怎样?都已经是自身难保了,难道还敢为个平民跟崔家作对不成?他要让这人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随意插手的。
铁三娘见了卫苏,心中又惊又喜。上次他们兄妹帮了自己,救下老头子,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感恩报答,没想到今日又在此遇见。
不过可惜今日事不凑巧,他们麻烦在身不能再连累别人,卫郎君,今日因由全是老妇当日的过失,卫郎君没有必要卷进来。卫郎君的大恩大德,老婆子没齿难忘,今世不能报答,来生做牛做马也应当偿还。
卫苏皱眉,今日之事的确有些棘手。自己只是个寻常百姓而已,无权无势的,根本就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件事。可他实在也是见不得恃强凌弱之事,才会出言相阻。
他心念飞快,如何才能妥当的解决这件事情?自己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搬出陶家的名头出来,崔十七只怕也不会轻易做出让步,如果陶家主出面,或许可以阻止崔十七。
只是现在回去搬救兵的话已经来不及了,况且陶家未必会为了这两人与崔家结下怨恨来。就算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可自己终究也是外人,一个看重利益的大家族行事是有它的衡量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为了不相干的人帮忙。陶家也不欠自己什么,凭什么就能让陶家出面掺和这件事?
况且现在让人回陶家搬救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陶家人赶到,只怕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不行,他怎么也得想想办法才是。
崔十七见只有一个卫苏出来,周围也并没有陶家人,更加肆无忌惮。他想速战速决,也不管卫苏,呼喝仆从道:还愣着干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上!
众手下听令行事,铁三娘见事不妙,怕伤到卫苏,急切之下,一把将身边的卫苏给推开来,自己不管不顾的朝着扑过来的打手迎了上去。
卫苏被铁三娘推了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倒退回去。眼看着就要撞到身后的人群,如果自己受伤倒也没什么,只怕会伤及无辜。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伸了出来,将卫苏带进怀中。
多谢!卫苏连忙道谢,多亏这人出手相助,自己才免于受伤。
他抬起头,就见到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庞,略微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此时的情况不等他多想,卫蓁已经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声音中已经有了哽咽,哥哥,你没事吧?
卫苏站直了身子,摇摇头安抚道:哥哥没事。
卫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定卫苏的确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又感谢了将哥哥接住的漂亮大哥哥。
秦湛刚刚见卫苏危急,这才不管不顾出手相助,他从来没想过卫苏突如其来就倒在他的怀里。此时卫苏站直,怀里空落落,竟然有种失落的感觉。
他将衣袖中的手指轻轻搓了搓,似乎还残存着这人的体温。
听到卫蓁再次替卫苏道谢,秦湛这才回过神来,摇头表示顺手之劳,不用谢。
不过此时卫苏没有时间理会秦湛,铁三娘他们已经动起手来了,以铁三娘的性子,是不可能轻易屈服的。如果不阻止,让他们继续打下去的话,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卫苏此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想着冲上去阻止铁三娘。他刚想迈步,手臂却被人给抓住了,你不能过去,很危险。
卫苏如何不知道,只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在他面前发生人命,何况铁三娘还是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人。
不能不阻止他们,会出人命的。卫苏着急的说道。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用十分奇怪眼神打量观察秦湛的荀祁对于秦湛的举动是万分好奇。他所了解的秦湛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这种小事情他更加不会多看一眼。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秦湛一见到这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最后还伸手相助。这让他不敢置信,这还是他认识的秦湛吗?不是中邪了?
你别急,这事我有办法。秦湛抓住卫苏的手不想放开。
你有办法?阻止崔家之人?卫苏怀疑的看向他。这时才看清秦湛的五官,鼻梁挺直,眉眼轮廓深邃,看人的时候有股难以言说的不怒自威的气场,一般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气质的。
他能确定在哪里见过的,因为很是眼熟。
秦湛点点头,然后朝着荀祁扬扬下巴,我这位朋友在颍阳学宫之中,颇有些人脉势力。有他出面,想来崔十七不会不给他个面子。
听到他的话,卫苏放下心来,这人既然能这样说,又认识崔十七,那就有可能是真的。
其实秦湛根本就不认识崔十七,只不过认识在颍阳学宫中进学的崔三,听这人提起过崔十七。上次崔十七纵马伤人,他也在场,对于卫苏关注的事,他自然也有些印象,于是就随口说出了崔十七的名号。
卫苏已经相信了,他转头看向秦湛所指的荀祁。此人气质温润如玉,此时正惊讶的看着秦湛,似乎不相信秦湛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然是颍阳学宫的人,那就非富即贵的,如果这人真愿意出面处理摆平此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卫苏朝着荀祁揖礼,这位公子,不知能否帮这对翁妪个忙?当然,公子若不愿,也自不会强人所难。
荀祁原本是作壁上观的,却接收到秦湛警告的眼神,不禁心中郁闷。他不过就想看个热闹,怎么秦湛这混蛋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拉下水来了?
不过尽管他不情不愿,还是不敢拂了秦湛的意思,要是被秦湛记下一笔,秋后算账,他可就麻烦了。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还心有余悸。
荀祁心如电转,想通这些便嘿嘿一笑,手一挥,十分大气的说道:不过小事一桩而已。在下倒也可以在中间做个说客试一试,只不过崔十七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可就未知了。
卫苏连忙谢过,他能够答应帮忙就已经是幸事了,不是每个人都热心肠愿意管闲事。
荀祁上前两步,笑道:崔十七郎,你就这么点能耐,欺负老弱妇孺?
崔十七正在一边负手而立,他带来的全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壮汉。尽管这恶婆子有两手,可也经不住这么多人跟她耗。眼看着这恶婆子已经逐渐落入下风,只要他一句话,就是当场将她打杀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就是要好好折磨折磨这个恶婆子,要让她一点点绝望才痛快。
此时听到有人叫出他的名号,崔十七皱眉,什么人这么大胆敢直呼他的名号?要知道这个地方是颍阳城中最肮脏凌乱的地方,只有穷苦的下下等人才会在这里。
只要稍稍有点身份地位的,绝不会踏足此地。今日如果不是想亲眼看看得罪他的人什么下场,他也是绝对不可能踏入这里半步的。
可是,什么人竟然认识他,还敢直呼他?崔十七诧异的抬眼看去,这人他并不认识。
你又是何人?崔十七有些微的谨慎。
你倒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好歹也是四大家族的子弟,怎么偏偏跟个贫民庶人过不去了?啧啧!就不怕自降身份?荀祁摇摇头,很明显对于崔十七的做法嗤之以鼻。
崔十七本就是傲然的性子,如何受得了别人这样说他?这人他没见过,看穿着也并没有什么标识性的东西,一时还分不清他的来路。
只是,颍阳城的权贵子弟他几乎都认识。这人就算有来路,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能耐吧?否则又怎会不说自己的名号?
想了想,崔十七也不急,冷笑道:藏头露尾算什么?报上名号来,否则就别多管闲事。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怪你,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崔三郎,让他告诉你我是谁。荀祁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
崔十七心中一咯噔,这人竟然认识他家三哥。
崔家三郎是崔家后辈第一人,幼年之时就有神童之美誉。长大后,其能力手腕在四大家族中都算的上一等一的。崔家能逆流而上,将曾经处处压他们一头的陶家压下去,不得不说后辈第一翘楚崔元崔三郎功不可没。因此,崔家小辈在崔元面前根本就不敢放肆。
什么意思?崔十七谨慎问道。崔元五年前就已经进了颍阳学宫进学,这些年来倒不经常回崔家。如果说这人认识三哥,那就极有可能是颍阳学宫中相识之人。
崔十七不是傻瓜,相反他心思还是缜密的,能猜到这一点,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呵!崔三郎在我面前尚不敢像你这般无礼呢!荀祁环着手臂,嗤笑道。
崔十七此时已经想明白了,嚣张的气焰便收敛了许多,他拱手揖礼道:这位公子可是在学宫进学?既然认识我三哥,想来也是三哥的友人了?真是幸会幸会。
荀祁嗤笑,崔三郎想与他为友,还得看他愿不愿意呢。不过他却没有拆穿,笑道:你只管记住,我叫荀祁,在颍阳学宫中进学。你找麻烦的人呢,是我朋友认识的人,既然要我出面说和,就给个面子如何?
荀祁?荀祁?崔十七这种大家族出来的人自然是对颍阳学宫是有所了解的。姓荀的也就那么一个,邶国来的王子祁,竟真的是他?
如此尊贵身份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崔十七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此时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听了他的话,崔十七连忙笑着谄媚的道:原来是王子祁,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嗨!都是一场误会,误会!说完,他急忙下令让人停手。
谁跟你自家人?荀祁不屑,现在问题解决了,他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便不再理会。转头对秦湛眨眨眼睛,有他荀祁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行了,既然是误会,那就这样散了吧。荀祁懒洋洋的挥挥手,觉着没甚意思得紧。
崔十七哪里敢得罪他,他也是从三哥嘴里听说过王子祁的名声的。这人表面看着温和无害,实际确是混不吝的,就连娄国王子稷都在他手下吃过亏。自己算什么?哪里敢得罪于他?便也不敢久留,朝着荀祁告了声罪,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卫苏也没有想到,几句话功夫崔十七竟然妥协了。这位荀公子只不过提了一句颍阳学宫,崔十七便收敛了,看来他得重新评估颍阳学宫的地位了。
多谢荀公子仗义相助,卫苏在此替他们谢过了。卫苏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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