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苏不紧不慢的回道:小子随意转转,不经意间就来到这边。小子因为之前的祸事,有些失魂之症,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过此地却有熟悉的感觉。便想多看看,或许对病情有帮助也说不定。
听他这么说,陶弗有些恍然,原来是有失魂之症。难怪了,此子今日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微不同来,不卑不亢的确实比起当初一副唯唯诺诺不阴不阳的样子要好多了。
此子曾在他这山庄求学过几年,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如今大病一场,看起来行事似乎大方得体了不少。
你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既然如今好了,便安分守己好好过活。莫要在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自以为是。
小子谨记教诲,当初小子惹上祸事,近日方好,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昨日事昨日毕,今后小子定当痛改前非,踏踏实实做人。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希望能身体力行,说到做到才好。
陶弗说了几句,也不想多言,今日访友刚刚回,也有些乏了。本来是想着看看家中子弟学业如何,现在也没了心思,结束话题便想回了。
云水先生。卫苏叫住了他。
陶弗回头,眯眼看向他,不知他叫自己作甚。
卫苏拱手行礼,云水先生,小子有幸在此学习多年,还得感谢云水先生给了小子这个机会。
陶弗摆摆手,这并不算什么,左右不过是顺带的,反正自己族中孩子要请先生教学,带着村中孩子学些也并不妨碍什么。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反倒能将自己的口碑传扬出去,获得村人的认可也能更好的融入云水村,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寒门子弟在当今能出人头地的少之又少,像卫苏这样的人,不管将来有没有出息,对他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听卫苏继续说道:先生之恩德,小子铭感五内,等日后必当涌泉相报。云水先生宽仁博爱,世间少有,小子有一事相求,不知云水先生是否愿意。
卫苏巧舌如簧,好话说尽,为的不过就是最后一句重点罢了。
陶弗若有所思,意味不明的道:你所求何事?
卫苏笑着深深揖了一礼,听闻云水先生这里有珍藏书册简牍的藏室,小子想借简牍一观可否?
第6章
这个时候,只有王公贵族或者名门望族才会有藏室,也就是珍藏书册简牍的地方。
毕竟现在的书册之类很少,比不得后世,大多都是代代相传或者是友人借来抄录。而且抄录也是一项大工程,需要用刀笔一笔一划刻录在竹简之上,串联成册方成。
因此,现在的书籍几乎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公卿贵族也更能依靠着这些书册培养人才世代相传,于是就有了如今的现状,世袭罔替,大家族越来越兴盛,而寒门永远难出贵子。
卫苏想要了解融入这个世界还得透过书册才能有初步的认知。
陶家他虽然不了解是怎样的人家,可是能注重族中孩童的培养,能请动夫子前来私学教学,这就足以说明陶家的非同一般。卫苏心中有个猜测,这个云水山庄应该也是某一个大家族的分支,不知什么原因,带着家人来到云水洼隐世避居。
这样的人,最注重自己的名声。所以卫苏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请求,云水先生能答应最好,不愿答应他也没什么损失。
陶弗却笑了,指着卫苏道:你小子,原来打我家藏室的主意。只是他话音一转,故意停顿了一下,冷冷说道:只是平白无故的我为何要借于你?
卫苏胸有成竹,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来,就凭这个,小子就有信心云水先生定能感兴趣,小子愿以此为条件交换。
陶弗见他手中一支小小的竹棍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这小子是怎么敢有底气诓骗于他?
他心中冷笑还没说话,卫苏却道:云水先生别急着拒绝,不如找个地方,您先看看再说?
陶弗本不愿浪费时间,就要离开,只听卫苏又道:上下云水村因为水的问题一直以来难以融洽,常有斗殴之事。小子目前有一个办法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云水先生也不愿意听听是否可行吗?
陶弗这才正眼相看,皱眉问道:你有办法?说完又似不相信,两村纷争由来已久,岂是容易调节解决的?卫小子,可别将你的小聪明耍到陶某头上。
他话说到后来,已经有些严厉起来,身为一家之主,甚至有可能是大家族出来的,自然是带着威严在身的。换做一般的村人,此时只怕已经哆哆嗦嗦不敢再言。
卫苏却神情自若,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云水先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自然能分辨是非曲直。云水先生来到此地,本是看中此地民风淳朴,想来也是不愿意见到村人械斗殴打受伤。如今小子好不容易有了解决办法,何不给小子这个机会?难不成云水先生也心中没底,认为小子这点小聪明能糊弄住您?
陶弗眉眼一竖,哼!岂有此理?陶某岂会怕?说完才反应过来,有趣的打量了卫苏一番,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卫苏笑道:好小子!竟然用上激将法。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怎样的法子?
这小子是真的不一样了呢?陶弗素来认为自己眼光不错,有识人之能,却从没看透过这小子。是他隐藏了本质,还是真的经历生死大彻大悟改变了性子,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准。
很有意思,陶弗来了兴致,倒要看看这小子是否真有本事糊弄他。
陶家书房中布置得简单典雅,几排木架,一张矮几,上面有几卷竹简。窗外几丛疏竹,风一吹,唰唰轻响,如歌如诉。
卫苏暗暗感叹,云水先生品味的确不一样,算是个雅士了。
落座之后,陶弗让人送上点心茗茶。洁白如玉的瓷碗中,茶叶被磨成细细的粉,里面还点缀着葱、姜、枣之类的佐料。
卫苏一见便皱起了眉头,陶弗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能用茗茶来待客,足以说明他对卫苏所言的重视了。
要知道,现今的茶叶可是珍品,是蜀地出产,千里迢迢送入中原,只有名门贵族方能有此物待客。
卫苏为表尊重,只得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刚入口,一股辛辣古怪之味便在口腔中发散。他不敢细品,只能苦着脸,勉强咽下肚。两辈子加起来,他还从未喝过如此难喝的东西。
陶弗看他的样子,心中好笑,自己轻轻品了一口,然后舒爽的舒口气道:辛香浓郁,入口绵长,这茶饮可是着人专门煮的,十几年的手艺,一般人可是喝不上的。卫小子觉着如何?
出于礼貌,卫苏也绝不能回难喝至极的话来,只苦笑道:小子见识浅薄,从不曾喝过这样的茶茗,一时有些不惯。不知能否一碗白水,或者未曾磨碎的茶七八叶加点沸水即可?
想也知道,一个农家人如何能得见这般珍贵之物?
卫苏说得实诚,陶弗闻言侧目道:你会煮茶?
可是煮茶讲究君臣相佐之道,以茶为君,加入葱姜桂枣为辅臣。而且煮法也相当有讲究,里面的道行深着呢,哪里就只需要茶叶沸水即可的?
卫苏摇摇头,小子这不是煮茶,而是叫泡茶。
以前他也喜欢喝茶,还特意买了一套紫砂壶泡茶,只是现在哪里有这个条件,单单茶叶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用得起的。由此可见陶家的确是有些根底的,否则也不能以茶待客了。
泡茶?陶弗不解,不过还是让人照卫苏所言准备过来。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高雅致趣之举。结果就见卫苏将茶叶放入杯中,注入沸水便不再有动作。
就这样?陶弗捋着胡须,奇怪的问。
卫苏笑笑,正是,只需稍等片刻,便能入口了。
陶弗皱起眉头,有些不满,这岂不是暴殄天物?那么好的东西,真不应该给他糟蹋了。
卫苏却不管那么多,细细品品味了一口茶水,苦中回甘,这才应该是正常人喝的茶水啊。
陶弗不愿意再多耽搁时辰,直接开口问:你刚刚所言是何法子。
卫苏坐直身子,您这里可有纸?
何为纸?陶弗从未听过这个词,一脸茫然问。
卫苏拍了拍额头,自己顺嘴说惯了,一时半会居然没有改正过来,忙改正道:或者有一块布帛也行。因为一时半会嘴上也说不明白,得画图解说更好理解。
此时不论卫苏提出什么要求,陶弗也都吩咐了人去办,不一会就有仆人送了一块白色的布帛过来。
陶弗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有什么花样,如果只是糊弄于自己,那么自己绝不可能放过他。
卫苏不慌不忙,将按几理好,铺上布帛,然后拿出刚刚的小竹棍,以及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是纯黑色的水。
准备好这一切,卫苏才说道:小子这些日子也常常去云水边,经过实地考察,以及计算方式,觉得此法可行,这才敢向云水先生提出来。
说完他提起小竹棍,蘸了蘸竹筒中的黑水。陶弗这才看清楚,这他手中的并非是一根单纯的竹棍,竹棍的一头绑着细小绵软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
而卫苏就是用这一小撮毛蘸了水直接涂画在了白色的布帛之上。毫不费力的,卫苏涂涂画画,不大一会儿就将云水的地形图给大致画了出来。
你所用的是何物?陶弗好奇,在卫苏告一段落之后,实在憋不住问道。
笔,墨。卫苏头也不抬的回答。
陶弗还期待他解说一番,没想到卫苏却直接转移了话题,既然上下云水村是为了水源的问题冲突矛盾,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将水源的问题解决了。
陶弗顿了顿,回过神来,知道卫苏所言是解决两村矛盾之事,只得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水源如何解决?人又非神,可以改变山川河流。
卫苏却不以为意的笑道:虽不能改变,但是也能加以利用。我是想着在这边建两个蓄水池,等丰水季节,云水上涨时可以蓄水,而枯水期,则可以利用蓄水池取水。如此一来,水资源够用,两个村子还会争斗不休么?
原本还有些不屑的陶弗豁然站起身来,两三步跨到卫苏身前,隔着案几看他布帛上画的图。
卫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这就是画的云水河地图了。画工不整,不过小子解释一下应该也能看得懂。
陶弗定睛看过去,就见布帛之上黑乎乎的一团又一团,隐隐还有一根根线条。如果卫苏不说谁又看得出来这是云水的地形?
云水先生请看,这是云水,旁边这儿是云凤山。如果这里建蓄水池,将汛期丰水期云水引进蓄水池,到需要灌溉田地之时,便可以直接将水排进沟渠,流入田间。甚至可以省去人力担水灌溉田地,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
顺着卫苏的手指指点出看过去,加上卫苏的解释,陶弗也理解了。
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对此地的地形地貌也都了然于胸,想象了卫苏提出来的建议,皱眉道:云凤山地势比云水高,水往低处流,如何能引低处云水入蓄水池?
很明显,这个问题卫苏早就想到了,此时侃侃而谈,云水流经上水村这边有个比较急的落差点,因这个地形,所以水流比较湍急,这个地方架一座水车,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水车?陶弗想了想,问道:何为水车?
第7章
呃卫苏一愣,现在还没有水车吗?他记得很早以前古代人们就已经在开始使用水车灌溉田地。因此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里已经有了水车之类的东西。
卫苏心如电转,脑袋中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圆话了。
陶弗狐疑的看着他,从未听说过。可否愿意细细讲来?
卫苏打了个哈哈,挠挠脑袋,我只是好像在哪个书册中见到过,具体是哪里却忘记了。 他一句话模糊带过,接着道:就是一个圆圆的车轱辘一般的东西,架在河面上,由河水的动力带动,可以将低处的河水不停歇的运送到高处。
卫苏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尽量用简单的话将水车的原理解释了一遍。
陶弗听完,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了几圈,最后盯着卫苏,这个东西你从哪里看来的?
卫苏一头黑线,他都已经尽量将话语的重心转移到如何制作的原理上来了,这人还固执的问来由作甚?
不过他也只是暗自腹诽而已,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装作回忆道:几年前小子在白水县城遇到一个人,疯疯癫癫的,拉着小子纠缠了半晌,说是有缘人,还拿出一卷残破不堪的简牍来给小子看。小子那时候还不以为意,只大略扫了一遍,里面就有这个叫水车的东西,还有几个治疗止血的方子。不过先生也知道,小子之前头被打破了,所以很多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这个东西也只大概记得一点,其他就想不起来了。
卫苏一通胡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别。
陶弗这才想起之前听仆人说过,下云水村那人被人所伤,血流不止,好像就是卫家这小子给止住血的。这么说来,应该是真的了。
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陶弗奇怪问道。卫苏在他的私学中这些年,他一次都没听人说起过。
卫苏满不在乎的说道:嗨,谁会有事没事提这些?平时又没用到,这次要不是为了解决两村的纷争,我又哪里会想起这个来。
话说得也是这个理儿,陶弗再也问不出多余的来,只能将心思放在卫苏的画作上。他来云水洼这地儿十多年了,对于此地的地形自然是了解的。卫苏画得虽然一言难尽,但是好歹也能看得明白。
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如果卫苏所说的水车法子真能成的话,引水入蓄水池,凡田地用水皆可取之,如此一来,水源问题一解决,两村的纷争自然便能停歇。
陶弗盯着卫苏,有这样好的法子,却不早点拿出来,是该说他心大还是不知所谓?
以前真没将这当回事儿,而且这也不是容易的事啊,这个方案也不是哪里都能适用的,必须结合实际地形情况才能得用。您看看我就这么查看地形都花了不少的时候。卫苏无奈的解释了一句。
此时也不是责怪的时候,陶弗也只是惋惜,如果法子早说出来,这些年的纷争想来不会越演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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