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淮也不瞎,早看透她欲盖弥彰的动作。
“你手里是什么。”
沈离枝微微抬起左手,像是自己珍藏的宝物不情不愿亮给他们看一般,声音更是小了一些,“一只蝴蝶……而已。”
常喜连忙道:“沈大人,咱们殿下最不喜见这小虫,还不快快弄死。”
沈离枝从善如流,连忙应是。
“奴婢这就带它走。”
常喜脸揪成了一团,愁眉苦脸。
天爷呀,弄死可不是弄走。
然而带走是不可能带走的。
“站住。”
李景淮果然发话了,修长的指尖在盘起的小臂上轻轻点了点。
“哪来的蝴蝶?”
沈离枝刚想说芍药枝上的,可是想到之前大福二福说会有打理花圃的宫婢受到处置,她就改了口,“在蜘蛛网上的。”
李景淮指尖落在臂上,没再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在雨中浇得湿透了的少女。
单薄的半臂因为是薄纱质已经贴在内衫之上,发丝上氤着水珠,像是烟笼的寒江水,丝丝缕缕,更显得鸦黑一片。
卷翘浓密的睫毛承托不住密匝匝的雨珠,一颗颗往下落,就好像委屈落泪一般。
可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害怕落泪,而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柔声对他道:“佛曰,相见既是缘,奴婢想着既然见着了,就救一救它吧,再想法子把它弄出宫去,既不伤它性命,也不算坏了殿下的规矩。”
李景淮微微侧过头,半阖起凤眼,从眼尾睨出一点奚落,薄唇微张就哼道:“佛曰,救走蝴蝶,饿死蜘蛛,是罪也。”
第21章 替代 不试试,怎知它不会更喜欢这糖……
沈离枝呆了一呆,太子所言,似乎也极有道理。
她光顾着怜惜蝴蝶,却忘记这世间弱肉强食,环环相扣。
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乃是天地本质、因果轮回。
难道就因怜惜弱者,而故意去杀死强者吗?
沈离枝在李景淮奚落的目光中愧疚了,她低头看着在自己手指上抬起两只前脚正在梳理自己触须的蝴蝶。
万一,这是蜘蛛等了十天半月、一顿生死攸关的救命粮呢?
她不但夺走它的粮,还弄坏它的网。
仔细一想,要是自己的家非但给人劫了粮还把屋顶打了个大窟窿,她也会气极。
沈离枝越细想,就越愧疚。
李景淮放下‘大罪’这样的话,就盘着手冷眼相待,且看看她那张被雨水拍得发白的小脸会不会染上惧怕,那双水盈盈的笑目会不会淌下泪来。
可是看着看着,他却觉得不对劲。
沈离枝脸上居然只有愧疚。
……而且她还侧了一下头,瞥了一眼身后的花丛。
还是——对那莫名其妙、蜘蛛的愧疚?!
李景淮有些不可置信地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然后蹙起了眉。
“殿下说得对,是奴婢疏忽了。”沈离枝眨了一下沾着雨珠的长睫,黑亮的眼睛因为雨洗,更加透彻明亮。
李景淮没有反应,沈离枝就转过身,窸窸窣窣忙活了一阵。
常喜抻长脖子,好奇道:“沈大人不会把蝴蝶给送回去了吧?”
说着,一只蝴蝶就在转小的雨中振翅飞了起来,绕在沈离枝身侧缠绵徘徊。
常喜缩了缩脖子。
好嘞,做梦呢。
蝴蝶放肆在两人眼前飞了一阵,在李景淮阴郁的目光中越飞越高,最后越过了院墙消失不见,这时沈离枝才反过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拿起搁在一旁的伞站起来。
李景淮又垂眼看着沈离枝纤细的背影,越看生出几分茫然。
是自己那日在戒律司不够血腥暴虐,没能彻底吓着她,以至于她竟敢放着‘沉怒’的自己自顾自得忙去。
还是她当真脑子里就没有害怕畏惧?
“奴婢放了一块糖。”
沈离枝露出一个湿漉漉的笑脸,她敬佩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常喜咋舌。
李景淮忽而哼笑了一声,原以为她在忙活什么,不过是在做一笔单方面的置换。
“糖也替代不了先前那只蝴蝶。”
拿走一件东西,再硬塞来另一个。
世间当真可以做到一替一换,无怨无悔吗?
常喜微微一怔,同时回眼,看向表情从容的沈离枝。
太子当真是在说蝴蝶和糖吗?
还是在说沈离枝和沈明瑶。
沈离枝笑容收淡,像是天边渐小的密雨,她眉目被洗得如墨染,越发显出她五官的优越。
眼弧柔和,唇珠饱满,一张娇妍夺目的脸被雨水一洗,像沾了露水的芍药花蕾,凌乱柔美。
隔着一段距离,站在青翠的花圃之前,她那身绯红半袖裙洇着深浅不一的水印,像是花丛里浓淡相宜的团锦,她唇角只弯出一个很小的弧度,声音软绵。
“不试试,怎知它不会更喜欢这糖?”
李景淮眸子蓦然一缩,定定看向她。
沈离枝弄湿了衣,在温暖的廊下方觉得湿冷渗了进来,难以忍受。
她本想回去换了衣裳再回来,郭知判得知后连忙让她不着急走。
不一会就从她屋中捧出好几套衣服。
“这些是下面孩子做的,但是我和杨大人都老了,穿不得这样鲜艳的料子,送给你正合适,你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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