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血味充斥着牢房,哪怕走出半柱香的路程,胸腔里还被那股铁锈腥味占据。
李景淮径自走进戒律司里专门备下的静室,常喜正垂手侯在里面,见他进来就张罗着小太监给他更衣洁手。
由于他们动作太快,沈离枝都没有反应过来,染了血的衣服已经被脱落。
沈离枝连忙错开眼,但是还是瞥见一片肌理隆起的肩头,以及肩胛上交错的伤痕。
“太子啊,这些事交给下面人处置不好吗?”
杨左侍不能久站,沈离枝就和另一个女官将她扶坐在高背楠木椅上坐下。
杨左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痛心疾首,“传出去于你名声不好啊!”
李景淮换上干净的丹紫色对襟云纹衫,边整理着袖口走到上座,沉着脸坐下。
常喜手脚麻利地指挥着人抱走血衣,又卷起竹帘,让室外的风吹散室内的气味。
他们动作迅速又悄无声息,好像这屋内抑着不容惊动的危险。
李景淮面无表情端起瓷白绿釉的茶碗,刚刚握着刺鞭的手指此刻优雅地搭在杯盖上,骨质分明、修长有力。
在氤氲的茶烟中他缓缓开口:“杨嬷嬷,名声于我有何用处?”
大周皇室,早已经声名狼藉。
除非萧家有本事能让现在的皇后再生出一个皇子来,不然的话,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让他下去。
可现在的皇帝吃了那么多‘长生不老’丹药,还有没有能力且不说,就他一旬也难得去一次后宫的频率,这大周王朝再难有新的龙裔降生。
在这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他以强血铁腕稳固朝纲。
唯有如此,才能迅速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杨左侍怜惜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独行在一条坎坷的道路上。
摸打滚爬,最终走出一条他最厌弃的路。
“你母后看了,会伤心的啊。”杨左侍轻轻一声。
并没有严格责备,更多的像是一种无奈的喟叹。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就让一张镇定无畏的脸破开一丝缝隙。
沈离枝见李景淮的手微微一颤,瓷盖敲在杯口,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
他的声音更轻地响起,“那他们更该死。”
说罢,李景淮撂开茶碗,起身而立,“嬷嬷该回去了,以后少往这血煞冲天的地方来,回头染了重病。”
他侧眼淡扫,看着捂着胸腔抑着咳嗽的杨左侍,皱了皱眉,冷声道:“就没有命来管孤了。”
沈离枝在他经过时,连忙垂下头。
然而李景淮早就注意到她几次打量过来的视线,只是忍住并没有当场发作,然此刻看见她又在垂首扮乖却还是开口道:“沈知仪,你可知今日你所见所听,足以让你掉一百次脑袋。”
“殿下,奴婢定会谨言慎行。”沈离枝点头,眼睛眨了一下忽而往上掀起卷翘的长睫,和他对视。
李景淮没防备她会直视而来。
可随即他回过神,双眸便越发冷淡。
果然,还是皇后派来接近他的。
而且,短短时日内就攀上杨左侍,还能随之来到戒律司,是他轻视她能耐了。
“跟我出来。”
李景淮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
“常喜,送杨大人回去。”
常喜在后面飞快应是,似乎还有点高兴不用在这个时候赶上前去触太子的霉头。
沈离枝轻抿了下干涩的唇,转身对杨左侍行了告退礼,追着几步就消失在门后的太子。
她提裙跨过门槛,匆匆追赶。
身后忽而传又来杨左侍的声音,带着担忧与劝解。
“殿下,人是你自己留下的,可别吓着沈大人了啊。”
本来走得又快又急的李景淮闻言足下一顿,忽然就转过身。
沈离枝险些没一头撞上去,脸色变了瞬,又恢复如常,只在眼底滑过一丝讶然。
“殿下?”
她没想过自己的去留,竟是太子插手的缘故。
可是,他明明不喜欢她。
就像他此刻眼睫微压,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看她。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仿佛谁先挪开视线便输了一般。
还是李景淮先慢慢开口:“让你走,他们还会送进新的人,孤看你还算老实晓事,安分点,懂?”
沈离枝愣了一下,轻声哦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她唇瓣微翘,扬起笑。
有些意外太子居然会为杨左侍的话而解释?
原来对外雷厉风行、行事强硬无情的太子还是有可以制服他的人。
李景淮看着她眼中死灰复燃亮起的光芒,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不惧不怕的沈知仪。
他实在觉得这个笑容刺目,便微错开视线,沉怒道:“笑什么。”
“奴婢觉得杨左侍很厉害,想要成为杨左侍那样的人。”
李景淮还未反应。
绵软的嗓音继续传来。
“既然殿下留我在东宫,奴婢希望可以成为一个能辅佐殿下的人。”
沈离枝原以为太子是世人口中所说,流着大周皇室天生暴虐的血脉,十恶不赦,是一个从头到尾的暴君。
可是他明明也曾是一个双目澄澈、有着纯善美好抱负的少年。
若太子能变回儿时的那个满眼星光的少年,那大周的未来会不会变得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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