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伶俐、能言善辩的人终归是少数,绝大多数能说会道的人,都是后天练出来的,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拼搏。
像邓玦这样闲暇时只爱独钓寒江雪的人,恐怕并不见得多么热衷于言谈。
他也不过是练出来的。
邓玦愣住。
他提起当初攻击西府兵之事,其实也是担心此事给新君留下心结,成为猜忌的开端。事情发生之后,穆明珠丝毫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表现出十足的信任,还发旨斥责了西府兵,说他们擅自异动、不臣于朝廷——如此,连在梁国皇帝那里,也帮邓玦遮掩过去了。
现下穆明珠这一问,显然是在说她全不在意,不在意他当时“先斩后奏”,也不在意他是否能言善辩。
她用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穆明珠熟知邓玦性情。
他是狐狸一样狡诈多疑的人,看旁人自然也觉得对方七窍玲珑心。
穆明珠深深望着邓玦,低声道:“你是从朕还在襄阳行宫时,便与朕站在一起的人。若疑朕信你的心,才要叫朕寒心了。”
邓玦凤眼微张,眸光凝住,原本稍显锐利的内眼角,此时竟有几分清冽单纯之感。
“君不疑臣,不过寻常,”穆明珠恳切道:“臣不自疑,才是朕的福气。”
好一个两不疑。
邓玦口唇微动,想说什么,此时心情却难于言表。
樱红在门边一闪,轻声道:“陛下,开宴时辰到了。”
穆明珠站起身来,示意邓玦跟随,缓和了面色,笑道:“走吧,一同去看看朕的门生。”
第225章
入夜时分,左将军齐云归来至于宫门前,在他身边是随行去训练武僧的亲兵扈从。
此时宫门洞开,高轩华车载着参加春日宴的学子而出,红灯笼挂在车檐下,招摇肆意。
这一日是皇帝给被取中学子的特别恩遇,要百官让行。
齐云不喜热闹,也无意违抗御令,拨转马头,停在大路之侧,静候载着学子的马车先行离开。
夜风细细,马车内三三两两的学子,宴会时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低声嘈杂地交谈着。
齐云听力过人,那些低语一丝不错飘入他耳中。
“没想到陛下那样年轻!我不敢抬头,只听声音是极年轻的。”
“真是羡慕远木兄等人,只头三名不但能单独见陛下,还能再去听虞远山先生教诲。”
“嗳,说句闲话,今日坐在陛下左首那位,可是太上皇当初给指的驸马?”
“你说一双凤眼、貌美不凡的那一位么?看体格倒像是武人出身,说不得正是左将军。”
“左将军真是荣耀啊。”
辘辘的车轮转动声中,马车载着这些低语一路远去了。
扈从中有人听到了零星一两句,忍不住抬头去看左将军的面色。
夜色中,齐云却是面色如常,遥望着那一列马车远远去了,这才骑马至宫门前,下马入内。
穆明珠许他骑马入宫,只是他从来不在外面放肆。
他对自己所容许的放肆,只在那一间小殿之中。
思政殿的宿卫见了他,上前来见礼。
齐云问了一句,“荆州邓都督入宫陛见,可是在今日?”
那宿卫道:“是。今日午时,荆州邓都督与雍州虞刺史一同入宫。”
齐云略一点头,快步绕过思政殿,穿过院落往小殿而去。
小殿中,穆明珠面带粉色,颇有几分薄醉。
她宴上见了众学生,心中高兴,难免多饮了几杯。
此时见齐云回来,穆明珠懒洋洋靠在小榻枕上,招手示意他上前,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去哪里了?朕要带你去赴宴,都寻不到人。”
她不惯示弱,平时哪怕是亲密之时,也是笑闹多些,鲜少有这等酒后绵软之态。
齐云一见之下,心已酥了大半,迎着她招手的动作,阔步上前来,坐在她身边,低头柔声道:“臣往济慈寺去操练武僧了,早起时告诉过陛下的,陛下忘了么?”
穆明珠挨着他,慢吞吞道:“你走得那么早,朕还当是做梦呢。”她又道:“礼部办事真是不靠谱,竟没提前给你安排好时间。”
齐云握住她微烫的手,下巴轻抵在她发间,望着案几上明亮摇曳的烛光,轻柔道:“陛下记得臣,便足够了。”
“朕还想带你出去,给众学子都看看呢。”穆明珠脸颊绯红,如醉流霞,又低斥道:“只领俸禄、不干实事儿的破礼部!”
这倒也怪不得礼部,因为像她这样以公主身份继承大位的皇帝还是第一个,所以的规矩都没有前例。
而齐云到如今,官方的身份乃是左将军、黑刀卫都督,乃至于太上皇赐婚的驸马。
但他到底没有一个与穆明珠强相关的私人身份,是立皇后,还是封皇夫?
皇帝没有吭声,礼部哪里敢先吭声。
而对于穆明珠来说,她像所有在恋爱中的人一样,有一种向上的幸福感,让她忍不住想要炫耀她的恋人。
但是如果说要走正式的仪式,不好意思,她没有想过。
这也实在并非她眼下要考虑的问题。
穆明珠唾骂过礼部之后,很快便跟齐云分享起宴上的趣事儿,比如有个学子即席作的诗不错,又比如某个学子只一杯酒便倒了,又说头三名很不错、颇有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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