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陈爵丁忧归家,两人也就多年未见了。
陈爵行事一板一眼,按照吩咐,采摘了各色菊花在篮中,垂着眼睛不敢乱看,双手奉还给穆明珠身边的侍女。
穆明珠道了谢,看他退下,忽然问牛乃棠道:“这位陈中郎将,可有婚配了?”
牛乃棠道:“原是有的,那位嫂嫂人极好的,可惜一病没了。陈大哥一直也没续娶。”她忽然有些怀疑,抬眸看向穆明珠,道:“表姐你问这个干嘛?”不禁想起穆明珠的“名声”来。
穆明珠看透她的心思,故意笑道:“本殿想着,若是这陈中郎将不曾婚配,与你也算青梅竹马,正好凑做一对……”
牛乃棠本是怀疑她起了色心,不妨被反过来调侃,没有害羞,反而是好笑道:“我跟陈大哥就像亲兄妹一样,表姐你可别乱点鸳鸯了!”
穆明珠清楚她前世跟歧王周睿的事情,提到这等话题,不免心中微沉,正色道:“好,本殿不给你乱点鸳鸯。”她低下头来,盯着牛乃棠,道:“那你实话告诉我,你心中可有人了?”
牛乃棠心中一跳,低下头去拨弄篮中的菊花,脸色涨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谁?”穆明珠逼上一步。
牛乃棠羞窘交加,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跺脚,嗔怒道:“哎呀!问这些做什么!”竟撒腿跑了。
穆明珠留在原地,不免愕然——她习惯了官员在她面前奏对的模式,从来还没有人被逼问不过,便转身逃走的。
回过神来后,穆明珠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见牛乃棠停在园中一角,便走上前去,知她少女心事含羞,也没有强令她转身,只在背后沉声道:“你年已十五,有意中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若这人,叫你不敢告诉旁人,不敢告诉你的父亲与陛下,那多半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你自己也清楚的。”
背对着穆明珠,牛乃棠原本白嫩含羞的圆脸上,羞涩渐渐褪去,转而彷徨担忧。
穆明珠又道:“你自己想一想。若是真是良缘,何不请陛下玉成?若是你连告诉旁人都不敢,那该是什么样的人?”
牛乃棠揪着身前的一株菊花,花瓣已经被她揪落了一地。
穆明珠一直未能寻到牛乃棠与周睿的确凿证据,也只能言尽于此。
接风宴过后,穆明珠宴上的担忧,化为了现实。
皇帝穆桢下令,要礼部为四公主拟封王的名号上来备选。
这一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除了皇帝穆桢与穆明珠两人,朝中百官、皇亲国戚、世家名流,谁都不曾想到青龙大街上修筑了一年之久的宏壮王府,竟然不是备给即将弱冠的皇子周眈的。
而公主封王,实乃亘古未有之事。
皇帝穆桢接纳了朝臣的建议,择皇孙、重皇孙入建业读书,看似已经缓和了储君之争。
谁知道如今竟又要封四公主为王爷。
今日四公主能被封王,那么翌日如何不能被立为储君?
不需要有多么长远的目光,众臣皆能看出,这是皇帝试探的第一步。
如果这一步走成了,接下立四公主为储君的举动,更是顺理成章。
消息一出,雪花般的劝谏奏折便飞入了思政殿。
那些文史底蕴丰厚的臣子,引经据典,从上古时期一直说到褒姒灭周,有的碍于皇帝穆桢乃是女子之身,只说妻子与女儿不同,若将皇女与皇子并重,则天下乱了纲常,黎民百姓无所适从,立时就会礼崩乐坏,国将不国。而有的仗着资历老、功勋高,背后又有大势力支持,便连皇帝穆桢一同骂在里面,什么“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祸乱将至”,将皇帝穆桢比作报晓的母鸡。更有一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跳出来追忆世宗恩情、太祖功绩,恸哭涕泣,催逼还政于周氏,阴阳怪气,“不然,则陛下来日如何见世宗于地下”?
礼部本该呈上的名号,拖延数日,一直也没有动静。
在这之中,朝臣对于穆明珠也少不了大肆攻讦。从她是个遗腹子,生来便克死世宗;到她少年浪荡,名声败坏;更有许多捕风捉影的事情,不管多么离奇荒诞的故事,都给她屎盆子扣在了头上。
那些荒唐而又充满羞辱意味的故事,从人格到能力全方位的诋毁,如果换个人处在穆明珠的位置,怕是要气得一根绳索吊死在思政殿前以证清白了。
穆明珠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还有闲心品评诸位大臣攻讦她的奏章,有的看了点头道“笔力老辣”,有的则轻蔑摇头道“浪得虚名——不好看”。
如果说这样齐心协力的攻讦背后,没有大势力推波助澜,穆明珠是不相信的。
反对公主封王的舆论如此激烈,皇帝穆桢也不得不加以考虑。
于是青龙大街上新落成的王府,半个月后仍空着匾额。
在建业城这种热油锅般的氛围中,皇帝穆桢暂且搁置了公主封王一事,却又另行下令,要还在建业的两个孩子——穆明珠与周眈,再入预政。
穆明珠从前也曾入过预政,不过便是皇帝朝会之时,在旁边坐着学习。通常情况下,她跟听政的众皇子在朝会上是不能主动发言的,只是听着学习,只有在皇帝问到的时候,才起身应答几句,态度也要谦虚恭敬。从前周瞻还未被废的时候,也是如此。
对于穆明珠再入预政一事,朝中反而没什么反对的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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