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溪却怎么说也再不上前,和他隔了两丈距离,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而程陨之若有所思地垂眼思索。
刚才瞬间触感,的确温热,有心跳,完全一副正常活人的模样。
那之前他指尖碰到的那股冰冷难道是错觉?
他笑容愈盛,并不在意路鸣溪与他身前隔了足足两丈远,仿佛不是新认识的室友,而是什么恨不得再碰不着的隔夜仇人。
路鸣溪:我自己可以。
程陨之的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施施然收手:那行,请。
隔壁弟子小团伙堆在一起,时不时爆发惊呼,将程陨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侧耳细细听了一阵,颇有些蠢蠢欲动。
程陨之:老兄,我们也去凑凑热闹怎么样?
路鸣溪瞅他一眼,闷声;你去就好。
程公子站起身,大摇大摆冲着那群人走去,一点不在乎自己衣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时而用余光往后瞧,果然看见他年轻的室友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两步作三步走,慢慢跟了上来。
他笑了笑,这才听见这群刚下了课闲得发慌的弟子们在讲什么。
这一听,不得了啊!
和他话本上的剧情撞了啊!
听听人家怎么说的?
哦,仙君带着美貌散修私奔,但散修被高人点醒,不想再见他,于是慌忙逃入某处与世隔绝的秘境。
仙君大怒,落下大乘威压,也跟着一路追入秘境。
然而秘境三年开启一次,这三年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出来时,散修已然身姿服帖,落入仙君臂弯,眼角仍有红痕。
程陨之肃然起敬:
这剧情,他甚至以为有人先他一步,把话本剧情写了出来!
他伸手,拍拍前头竖着耳朵听的某位弟子,等对方回身,再客气地行礼。
程陨之:师兄,麻烦挪个位儿,师弟也想听听。
对方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刚想问你谁,便见他身上尚且穿着自己的服饰。
于是恍然大悟,意识到这是即将进宗门的新师弟。
他也客客气气地回头,跟着行礼:啊!师弟!弟子居入住如何?
一有动静,周围各类目光都跟着看过来。
诸位同门目光炯炯有神,见他与路鸣溪都是陌生面孔,立刻热情地围上来,将他们扯入新的包围圈。
程陨之被人一路推搡,不知不觉,竟到了圆圈中心。
他尴尬又礼貌地微笑,背起手来。
程陨之:非常好,多谢师兄关怀。说起来,你们这是在说什么?话本么?
没想到师兄神神秘秘地摇头,小声说:不是话本,是真的!
程陨之;
路鸣溪缓缓睁大了眼睛。
仙君追着散修一路跑进秘境,还在里面待了三年才出来这居然是真的吗?
师兄注意他神色:不要介意细节嘛!总体来说,就是仙君跟着散修跑了,还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凡人日子呢。
原来如此,程陨之恍然大悟,看来某些东西只是艺术加工,当不得真。
更有人在叽叽咕咕,说些别的闲话。
三年了,搞不好暗结仙胎
从没听过仙君会有这么长时间离开长漱峰
散修,是男是女?
没说,只说是散修
听了满脑子窃窃私语,程陨之把手拢进袖子里,大彻大悟。
说真的,他之前还颇为担心,万一剑修弟子、仙宗地界都是老古董,不喜欢有人写仙君的话本子,会不会上门挑事、质问他这原作者会不会写。
现在可好嘛!
感情偌大个仙宗,竟也有不少人这么八卦!
不愧是包容万象的第一仙宗!
程陨之勉强收敛脸上得意神色,就怕被人看出不对劲来。
他回过头,对师兄再询问:这些消息是否属实?
师兄:害,都传言嘛
前边一人骤然回头:属实!自然属实!消息是从掌门一脉的人传出来的,绝对是真的!
嘶
这话落地,周围传来一片响亮的抽气声!
程陨之也睁大眼睛,跟着抽气!
这一瞬间,程公子已经把日后升境发财的路都想好了,指不定他三个月后能躺在灵石上数钱,美滋滋等新读者上钩呢!
后头有人缓慢地拖长音,发出疑惑声响,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程陨之回头,客气道:敢问?
那人惊讶地回看,上上下下扫视他全身打扮,恍然大悟:我见过这位师弟!
人群目光再次偏移过来,程陨之也惊讶。
毕竟,玄天宗地界和他平常活动的城镇完全不搭边,不应该这么容易出现熟人。
但这人下一句话立刻让他回忆了起来:我见过这位师弟!就是前段时间,我跟着子陶师兄去呈化抓捕魔修,在街头遇见的说书先生!
玄天宗众弟子:没想到啊!
真人不露相
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卖仙君的面人儿?
程陨之:
好家伙,这里都能碰到一面之缘的人?
还有人高喊:原来是您!那天截阿仙君破迷城这回我听了半截,后头被人喊走,愣是没听见结局,可把我急的抓心挠肺。
那人笑嘻嘻过来,认认真真给他行礼,抬头道:师弟,后头那结局你再说说呗?
程陨之也没想到,居然这里还有人记得他曾经说过什么。
他也严肃地跟着行礼:我可没想到,当时随口编的一个仙君段子,居然能被师兄记得这么牢,那回头我不得
正说着,手指被人握住,又立刻松开,虚虚地留下一点轻软触感。
程公子的注意力被强行拉走。
他回头,见路鸣溪站在原地,瞧向他的目光里透着半分惶恐,活像哪朵被漫天暴雨打得疼了的花。
路鸣溪又轻声,又有些急促,皱着眉头,莫名惹人怜爱。
陨之,我肚子饿了,想去找些吃食,但我不认识路
这腔调、句式,未免也太熟悉了些。
程陨之听过、梦到过,也有人在他耳边这样说起过。
但他一时间暂时没反应过来,只觉熟悉感大盛。
程陨之看着他,狐疑发问:那我俩一块儿走,路上好做个伴等等,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你,对吗?
第55章
此话一出,路鸣溪维持着原有神情,定定望向他。
程陨之被他注视着,笑眯眯地回望。
两人就这样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仿佛不问出答案决不罢休。
树荫闪烁,倒影凌乱,光斑在每个人脸上晃动。
似乎是被光斑闪到眼睛,路鸣溪明显一顿,扭过脸去。
呀道:你的错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程陨之也莫名停顿了会儿,道:好吧,好吧,大概是程某感觉出错。
大概是有些热了,他从芥子袋里抽出折扇,一边大力给自己扇风,一边推脱师兄师姐们热情的来一段。
他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承蒙师兄好心,给他们指路。
两个人晃晃悠悠去了趟玄天宗大食堂,再晃晃悠悠回来。
程陨之满口烧鸡香气,手里还有外带的半个馒头,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
他时不时咬一点,嚼着玩,道:刚才听某位师兄说,之前的食堂提供丰富的灵果灵食,量大,但也只有普通饭菜;
这两天却意外多了不少地方小食,连烧鸡烤鸭酱烧猪蹄都有涉及真令人意外。
程陨之仔细想了想,居然从琳琅满目的食物种类里看出,不少都是他喜欢的品类。
满食堂弟子都是一副震惊的神情,仿佛八辈子没见过肉。
排队队伍九拐十八弯,程陨之差点就没能从打饭师傅手里抢一杯羹,好像全宗门的人都挤食堂吃饭。
程公子心有余悸,道:程某可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还是仙门弟子。
路鸣溪嗯一声,轻声给他解答疑惑:宗门伙食两百年没变过,再好的灵食也要吃腻了。这次改动颇大,的确令人惊讶。
程陨之笑起来:真不错,这食堂活像按照我的口味打造
他话说半截,忽的卡壳。
玄天宗伙食两百年没变过,却在他刚入门的这段时间里变化颇大,还全是按照他的口味。
这可不是他小程自恋啊!
这些变动搁一块儿,换谁谁不怀疑?
但疑虑只在他脑子里游荡片刻,就自动消散。
程公子放松地摇了摇扇子,把最后半个馒头嚼嚼完,大步往前走,惬意极了。
再怎么多巧合,也不过是巧合啦。
顾宴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进天下第一宗门里头。
所以这些变动
搞不好就是仙君自己嫌弃弟子伙食太差,随口下令叫人改了的呢?
他漫不经心道:咦,小路啊,我俩都是刚入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路鸣溪:我入门之前,找专人介绍过宗门情况。
解释得通,程陨之也就把这当做随口杂谈,笑着抛之脑后。
等他们结伴回了弟子居,在跨入房门的那一瞬,程陨之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
程公子含笑,转过身:怎么了?
路鸣溪站在门槛后边,半边脸都被门框遮挡。
年轻道友沐浴在夜色下,神色莫名,像之前一样,定定地注视他。
程陨之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脸上笑容撇下,再问:怎么?
路鸣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无事。明天他们爬弟子阶,我们一起去,好吗?
程陨之眯起眼睛,没多说,只简简单单道:好。
哐
宗门大钟敲响,千百只飞鸟从林间跃出,消失在天际。
玄天宗大开宗门,身着暗纹白衣道袍的弟子队列如长龙,从高耸台阶上走下,正式宣告广招天下修士。
拿到宗门下发通牒的,便是通过玉简初选的预备弟子。
他们可以拿着宗门的弟子牌,去城内任何一个灵宝阁任职,将会有不俗的月薪;
或者,通过眼前考验,成为天下第一宗正式的弟子。
陈飞白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扎起,不耐烦地抹过额头上飞扬的细碎额发。
他用手背挡着眼睛,叫道:阿姊!这边!
他们穿过重重人群不,这只能用人海来描述。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被拿在手里的玉简,陈飞白头昏脑涨,一脸苦相,清点自己包裹里还有多少清水和食粮。
宗门大钟再次敲响,他放下手,被人群裹挟着往台阶上走。
年轻道修昏头昏脑地迈步,惊慌回头。
阿姊!阿兄!
然而,浓郁白雾将他完全包裹住,这下,漫长台阶只剩下他一个人,再看不见半个刚才同行的人影。
这算什么事呢,一转头人没了!
陈飞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开始痛苦地爬台阶。
爬啊爬,爬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都看见了自己的心里拜把子兄弟,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幻觉。
雾气缭绕下,陈飞白满头是汗,满脸通红。
这人衣襟袖子上全是悬崖峭壁沾染的泥土,神情狰狞。
他道:程兄,你不用拦我,刚才出来个我爹,一看就是假的,叫我赶紧下去休息我一下去人就没了!我这不得坚持着进仙宗啊!
程陨之揣着袖子,和蔼道:现在你可以休息,不会人没了。
陈飞白愣愣地看了他两秒,低头,发觉自己已经站到了弟子阶最高层,再没了向上的楼梯。
他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反而没有多计较自己爬了多久。
前看看,后看看,居然是最快爬上来的!
眼前这玩意儿也是真的!不是幻觉!
小兄弟嗷一声叫出来:我做到了!!!
说着,他扭头找自家姐姐:阿姊!阿兄
然而脚还在台阶边缘,稍一后退,就踩了个空。
程陨之眼睁睁看他神情从狰狞变得惊恐,整个人往后仰,就要落下悬崖。
他也被吓一跳,赶忙伸手去捞!
刺啦一下,陈飞白的袖子被挂在悬崖上的树枝划破。
不过也还好,就这样整个人被挂在悬崖的树枝上。
幸好没有跌落底面,就算是被护卫的弟子捞起来,恐怕也要重新走一遍弟子阶。
被程陨之拉上来的时候,陈飞白还没反应过来。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要往程陨之身上撞。
程公子老洁癖了,哪能和他这般近距离接触。有些嫌弃,只遥遥地伸出手,虚空轻拍他的肩膀。
他勉强细声细语:别哭啊,进天下第一宗,可是大好的事。
陈飞白抓住他的手,就差捂脸痛哭一阵,就被人推开,连连后退几步。
他打了个嗝,从大起大落的悲喜中回过神。
定睛一看,怎么是位十来岁的年轻道友?
路鸣溪挡在他和程陨之中间,侧身对着他,视线并没有对准他,而是虚虚落在程陨之身上。
这位年轻道友话语冷淡而官方:陈道友,恭喜通过弟子阶的考验。
他这话,不带半点情感色彩。
听起来不像是道喜。
陈飞白没琢磨出味:呃同喜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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