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人把来人拉远了些,边不时的朝梯子上方指指,边附耳过去大吐了番苦水。过来查看那人点头示意知了,往那梯子上的人看上两眼,就不再耽搁的回去复命。
很快那人又再次折返回来,带回来上头的命令。
“九爷说是让把梯子搬走,也好让她自个爬上树去摘个够。”那人传达话时也没特意避着她,说着就握着梯子动了动,示意要搬走。
等见她提着篮子再上了几层梯子,上了树杈间坐着,双脚也脱离了梯子后,他们就直接扛了梯子离开了。
时文修并腿坐在宽树杈间,盛了半篮子的枇杷果就搁置在腿上。她抬起头看向前方,没有去看他们远去的身影,却是透过横斜的枝叶望向碧瓦朱甍延伸出的天际。
看了好长一会后,她收了目光,伸手从小篮子里面拿过一黄橙橙的枇杷果。仔细剥了外面的皮,送入口中轻咬一口。
鲜嫩多汁,满口生津。
午后的时间,有门下来府上拜见,相商要事。
宁王就拉着曹兴朝一起议事论策,这一忙起来,就且将她的事给忘了。直待忙完了事情,他才冷不丁想起她这茬事来。
“什么时辰了?”
“过了掌灯时候了。”
宁王抬头往殿外头一看,天色已然漆黑。
他下意识的就以为她人早就回来歇着了,遂在端过茶水润过舌后,就吩咐人将她带来。
“枇杷果也让她一并带上。磨洋工似的磨蹭那般久,摘得果子好不好且不论,单说数量敢少一个,我必让她趁夜过去摘到天亮。”
不想这话一出,王公公倒先愣住了。
这半日的时间他尽忙着端茶倒水的伺候着殿里几位贵主了,倒是没时间管她的事了。她这会,回来了吗?
他赶忙出来,找个腿脚利索的下人忙去她屋里瞧个究竟。很快那下人就从她屋里窜了出来,连连冲他摆手示意没人。
王公公一拍腿,这下可遭了。
通往殿后枇杷林方向的路上,十来个奴才提着四角平纱灯在前方引路,后头宁王带着侍卫们大步流星的朝这走着,嘈杂的脚步声很快就踏破了这片枇杷林里的静谧。
“到底是哪棵树?”
“奴才,奴才记得,好像是那棵。”
回话的下人惶惶四顾,有些不大肯定的指了个方向。白日里他大概是挑了个果子瞧着多点的树,可夜里再来看,齐刷刷的棕黑树干,齐刷刷的枝繁叶茂果子繁多,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一时间他也慌了神,指不出个具体树来。
宁王心情不善,直接上前踢开他,挥手让人分散开来找。
一棵棵树的查看,一寸寸地的寻觅,这片枇杷林子也不算太大,很快便有下人发现了踪迹。
宁王的目光沿着那下人所指方向,移向了远处那静止不动的灌木丛里。灌木丛周围有下人提着纱灯候着,微光穿过浓重的夜色,能隐约照出里头卧着的人影。
他眼皮跳了下,当即疾步过去。
当脚底踩上了散落四处的枇杷果子时,他人已几步到了她跟前,修长的身影自上而下遮在了她惨白的面上,也遮住了她那睁着不动的双瞳。
这一瞬他以为她死了。
他在这一瞬后背竟起了莫名的微栗。
直待他见她动了下眼皮,眨了眨眼,他刚刚那会莫名窒顿的呼吸,方又重新通畅了起来。
“既没事,在这装什么死!给我快起来。”
他恶声恶气,居高临下的盯着她,有种说不出的怒火。
时文修没有动,睁着的双眸始终舍不得离开浩瀚夜幕里,点缀其上的无尽繁星。那么多星星,她数了又数,找了又找,却至多只找到了三星连珠,未曾看到有七星连珠,或九星连珠。
见她没有丝毫反应,无声无息的仰躺在那,他有些摸不住刚才那瞬看她眨眼是不是错觉,遂俯身伸手探在她鼻间试了试,感受到有微弱的气流出入,这方低低咒骂了声。
“你再给我装死,信不信我……”
话戛然而止,他几乎是同一时间蹲了身,伸出手将她的头往侧边轻推过去,而后就看到了片染了暗红色的泥土与草叶。
曹兴朝见九爷将她抱起,唯恐她一身泥跟血的弄脏了九爷衣服,遂忙上前要接过人。
“九爷,还是让我来吧。”
宁王没有理会,目色不明的看向了自她手指间滑落地上的小篮子。竹篾编织的小篮子一半翻扣在地上,里面熟透个大的枇杷果滚落了出来,散落一地,在纱灯的映照下发出橘黄色的光泽。
俊眸微阖,他吩咐下人过来抬走她,随手掸了下衣服。
“兴朝,拿我名帖,去宫里头请个御医。”
曹兴朝抬头看看天:“都这个时辰了……”
“宫里头还没落钥。”宁王往回走,语气带出些烦躁,“就说我碰着头了,让御医过来看看。”
时文修这回静养了两个多月,等头上的伤大好了,这年的夏日都快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着工伤的缘故,这回养伤时候的待遇好了不少,补身的汤汤水水每日都未曾间断,三餐的伙食肉眼可见的提升了好大一个档次。伤势大好后,她人竟能比之前稍稍长了些肉。
静养的时候算是安逸,就是那王公公嘈聒了些。
只要他一有时间,就没少在她耳边念叨,说她命大,得亏是在夏日里,方能挺过那么长时间。又说要是在那数九寒天的冷冬,不消那么一会,就能直接将她就给冻成了冰坨子。
他还非常形象的与她细述了冻成冰坨子的人是什么样,从头发丝到脚板底,都一一描述的详尽。说完,他又数落她那天直挺挺躺那不对,说应使劲往外爬一爬啊,好歹爬出那灌木丛去,让路过的人见到个影,别那么一声不响的在那等死着。
时文修多数时候就那么听着,等他说完离开便是。
只是偶尔也有被絮叨烦的时候,便蠕动嘴唇做出口型‘我知了’,哄那王公公高兴的离开,她这也清净了。
伤势一好,她便又被唤去正殿伺候了。
也不会安排她做多重的活,总归是扫地,研磨,伺候穿衣,洗漱之类的,活算轻松,不过少不了些许刁难便是。
这日,在晌午无事时,她挨着墙根坐着看景晒太阳。
没过多时,有个下人朝她这边过来,悄声挨着墙根的方向停下。
“姑娘,奴才是主子爷安插进来的人。”
她本并不在意何人过来,又何人说话,可却如何没料到,来人竟开门见山的说了这么一句。
单单一句话,让人恍如隔世。
她正眺望远处的眸光晃了神,思绪浮浮沉沉,启开了那些尘封的过往,游移在那些她自以为忘却的往事中。
原来她没忘啊,他单单一句,又好似让她记起那刀子捅穿心肺般的感觉。每每记起,她都觉得当时能挺过去活过一命,都多亏了心底那泠泠切切的寒,压过了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痛。
“主子爷令奴才看护好您。您这若有何需要,随时可吩咐奴才去办。”
他又迅速压低声说着,语气十分恳切。
时文修从远处景物中缓慢落了目光,转向了说话那人。
是个生脸,在这之前,从未见过。
在这之后,也没有再见面的需要。
苦难是不需要复习,可不代表忘却,忘却了教训,就代表着她所遭受的苦难毫无意义。
她对他伸出了手掌,指尖落在上面,一字一字的划着——太阳落山前,给你逃命的时间。
那人面色一变,就要再劝:“姑娘,主子爷他……”
时文修已不听他解释,扶着墙身起来,就慢着脚步离开。
见远处有人注意到这里,那下人不敢停留,只能赶紧离开。
第64章 讲究
未及太阳落山,宁王就得知了此事。
实在是那下人逃的太突兀难免就露了行踪,再加上逃之前却莫名凑近她说了会话,上下这么一联系,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王胸口窝着一团火,回府后朝服都未脱,就先把她叫进殿来跪着。他并非不知,那下人既然冒然逃跑,那显然是她明显表达了与那边划清界限的意图,可这并不足矣平息他的怒火。
“知不知自己错哪了?”
她双手放膝上,闻言也不反驳的点头默认。
“你知?嗬,你知。”宁王在她面前踱步几回,便转身朝她两步过来,阴戾执鞭抵她额头两下,劈头盖脸的骂道:“你个蚩蚩蠢蠢的货!你站在谁的地界你知不知?那钉子是谁的人你知不知?禹宁二府水火不容你知不知!”
哪怕向着对方一丝一毫,都是给他不痛快可又知不知!
她被鞭子抵着的力道歪了下身子,摇晃了几下,再次于原处跪好,只是重心朝后稍移了几许。
宁王见她双膝跪在殿门口,身形消瘦又几分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免就想起当初几番严刑拷打都未打断她脊梁骨,唯独告予她残酷真相那刻她犹如被抽走半数生机的模样。想至此,虽尚有气怒,却也说不出什么责罚的话来。让她跪了会后,就阴沉着脸让她起来。
他看她那眼帘轻阖的温顺模样,没忍住伸手狠掐了把她那素白的面颊,“别不长记性,更别妄想着再去投靠他那枝头,否则,我就给你皮扒下来,做灯笼做挂件。”
等她离开后,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狭眸里的阴戾都快溢出来。挽了袖子,他手指扯下襟口,长腿跨出了大殿。
“兴朝,多带些人随我走!”
赵元璟竟敢先不讲究,那就休怪他按不讲究的做法来。
张总管闻声匆匆赶来,就见着那宁王带着一干侍卫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府里,若有人敢拦,就直接抬腿一脚踢开,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他不由大惊失色:“宁王爷,您这是作何?”
“作何?看不出吗,小爷我来七哥府上做客。”
宁王抚鞭噙着冷笑,意有所指,“怎么,就能禹王府上的人不请自来到我府上‘做客’,就不能我不打招呼到你禹王府上做回客?”
“王爷哪里的话,自是使得的。”
张总管僵笑陪着小心,可额头已冒了汗。
对方一副被惹毛的架势着实令他心惊,他几乎能预感到对方欲大闹一场的意图。唯恐事情闹大传出去,他挥手急令其他下人都散开,示意了管事们下去对在场下人勒令三缄其口后,就心绪不安的躬身引着宁王爷去了书房。
宁王爷踹了书房门进去后,张总管就胆战心惊的将门从外合上。外头曹兴朝带着宁王府的侍卫,与鲁泽带着禹王府的侍卫,两相无声对峙。
踏上书房的当瞬,宁王手里的鞭子就直接冲旁边博古架扫去,珍奇古玩碎了一地。
“赵元翊!”禹王起了身,目色沉冷,“禹王府不是你放肆的地方,要撒泼到旁处去。”
宁王狭眸噙着冷笑,走过去抬鞭指着他:“赵元璟,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若不先来宁王府里放肆,我今个还打不上你门来。”
两人皆冷视,眸底的情绪只有各自知道。
“老九,适可而止。闹得太过,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哦,你还知道脸面?知脸面,你把我宁王府渗成了筛子,知脸面,你还去肆意勾搭我的人!”
女护卫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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