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莉莉的叙述也在1月19日那里突兀地中断了。她开始模棱两可,不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斯坦需要服用很多止痛药来盖过腿部旧伤,有时候也会依靠名为“愉悦”的药剂提神。他服药过度并不让她惊讶。随后,她就跳到了斯坦死后。
采访时我就认为她显然知道什么,但她还不够信任我。
莉莉没有提及阿列克谢对斯坦的态度。她对于斯坦之死异常的沉默是否是对阿列克谢的保护?我询问她为什么要接受采访,告诉我她告诉我的一切,她是否想要正义的裁决。莉莉笑了:“我要正义有什么用?我想要更多人知道这些。也许在另一个营地有另一个我。说不定还来得及。”
但莉莉可能也没料到更多人会以那样的方式知晓这一切、比她愿意对我透露得还要多。
事件发生之后,莉莉由于情绪失控被送医。
05
莱辛丑闻曝光之后,莉莉短暂进入过公众视野一次。
三天前,莉莉受检察官传唤,为重启的调查作证。检察院门前全都是事先得到消息的媒体。下车到登上台阶进入大门内的这段路凶险、易于发生冲突和意外。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在改造营和检方人员的陪同下前行。检察院方面准备不足,场面非常混乱。
有人搬出从莱辛毕业的前学员的说法,询问莉莉是否与斯坦有恋爱关系,他们的纠纷其实是男女纠葛引发的情杀,她是否真的在案件当日神志不清。甚至有记者质疑阿列克谢·冯霍恩自白的真实性,暗示他和莉莉只是以极端的方式博取公众注意力,意在美化少年军形象。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如果她真的有勇气证明改造系统的弊病,那么应该真的站出来,而不是那么蒙头捂脸地藏住身份。
莉莉站住,突然将帽子一扔,然后去扯口罩。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怒气冲冲的眼睛。
“那好,给你们看就是了。反正我没有什么要藏的!”那时的莉莉是平静的所有反义词,和与我谈话时判若两人。
同行的人立刻用身体遮蔽住莉莉,但还是有记者抓拍到了口罩落下的瞬间。
场面失控,莉莉被立刻送回车里。同行的改造营教员与拍照的记者爆发口角,险些升级为肢体冲突。最后,在现场的一位备受尊敬的资深同行走过去,将相机抢过递给那位教员:“我们还不至于不像样到这个地步。”
那天的冲突成了记者圈子里人人见面都要议论几句的话题。
莉莉同意接受采访的时候,预见到了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攻击,并且对此直言不讳。在采访中,她有两副声音,一副声音用词直接到粗俗,另一副圆滑而老练。
“大概会有人叫我叛徒,不论是帝国还是这个新秩序,我对哪边都没什么感情。我不觉得改造制度本身应该被废除。有人的确被它帮助甚至拯救了。我还有其他少年军成员从小理所当然接受的许多事确实是错误的,必须有人告诉我们。但方式出了问题。”
“大概还会有人骂我是狗杂种是婊子,但那和我没有关系,我不在乎。”说这话的时候,莉莉露出了斗士般的无畏神情。
停顿了一下,她露出真假难辨的讽刺表情:“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只是把另一个版本的正确事实塞进脑子里没法真的让人改变想法。而如果要打感情牌,就会一不小心走得太近,那又会成为新问题。不管怎么说,也许我这代人的一部分人就是无可救药。我们是帝国留下的一笔难处理的遗产,不能扔掉,但是放着也只会造成麻烦。等我们被淘汰干净,问题就解决了自己。”不等我说话,她又笑了:“不过,‘我们’到底是谁呢?”
06
采访倒数第二个问题,我照例询问莉莉对于未来的计划。她像是早就准备好应对这种问题的答案,应得有些太快,但又十分有她的风格:“我不知道,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但明摆着她不需要也不会接受他人的建议。那态度让观者不免有些担心她是否会因为过于有主见而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但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对她说教。她的人生经验远远要比我复杂沉重。
最后,我告诉她,依照法律,我撰写任何相关稿件都必须使用化名。我想知道她是否有偏好或是忌讳。她耸耸肩,让我随便选一个。但她随后又轻声说:“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那是福利院按照收容顺序分派的。我就会想,生下我的人有没有给我起过名字,如果有,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名字。”
我们之间相隔的桌子上的餐巾有铃兰图样。
“谷中百合,我喜欢这个词组的发音。”她抚摸着白色花朵刺绣说道。
铃兰,谷中的莉莉,有幸福归来的含义。
就那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Lily of the Val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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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零下三
“交接的车辆马上就到。会有负责人带你到安全的地点安顿下来。”驾驶座上的中年女性解释道。车外是某栋大楼地下空荡荡的停车场。停顿片刻,她又小心道:“刚才是检方准备不足,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媒体闯进去,给你造成了惊吓,请容我代表检方向你道歉。”
弥雅坐在后排,闻言抬头笑了笑:“我没受到惊吓。”
对方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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