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进站,两个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是工作日,但乘客并不少,这站并非始发站,车厢内已经没有空位。满是人的封闭空间令弥雅背后发麻。她一手拉住吊环,垂着头留意近旁动静,后背的皮肤上都像是多长出另一副感官,探查着是否有人能够仅凭外表将她辨识并剥离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观察期考试。她是否已经能够融入周围的人丛?她是否已经变得足够“正常”?
“弥雅?”兰波略微俯就过来。
她呼吸着他的身影,稍感平静。
摇摇晃晃地,电车再次启程,转弯时车厢明显地颠簸了一下。
弥雅足下踉跄,往兰波身上倒。他下意识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过去稳住。
他几乎立刻就松开了。
但与火焰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接触也足够留下烫伤的痕迹,兰波有力手臂的触感在离开之后长久地在弥雅的皮肤上闷闷燃烧。热意渗进血液,走遍全身,将冰镇汽水的最后一点残存的凉意也驱散殆尽。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但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响亮清晰,比平时要快一些。她情不自禁用尚且鲜活的回忆填补想象。在她两边太阳穴之间的舞台上,再离奇的念头也是安全的。她可以想象兰波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过去,直到她肩膀贴住他胸膛,而后旁若无人地在摇曳的车厢吊环伴舞下与她接吻。
弥雅知道这绝不可能发生。但正因此,想象才有诱惑力。而兰波本人就在身侧。即便他不可能知道她在肆无忌惮地想什么,羞耻感还是倍增。更糟糕的是,因为兰波今天特别纵容的态度,她已经无法只满足于想象。想要触碰兰波,想要被他触碰。血液冲上面颊,她不敢看他。
抓紧吊环,弥雅佯装端详窗户上方的路线图,空出的另一只手犹犹豫豫地往旁边探,直到找到兰波的手指。因为害怕被闪躲甚至挣开,她不敢真的去牵他的手。比刚才那一揽更快速,只是碰了一下,弥雅就准备回撤。
但她的手指竟然被勾住了。
弥雅屏息不动。
下一秒,兰波的指掌包裹住她的。他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握住。
报站声像模糊的远雷,听不分明,电车进站停下,门边人流涌出又再度填满。弥雅缓慢看向兰波,他望着窗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她为他表面上的冷静自若懊恼,作势要抽手,他终于转头注视她,手拉得很紧,没容她挣脱。
弥雅深呼吸数次都没能摆脱晕乎乎的感觉。她不禁想嘲笑自己反应过度。牵手而已。明明只是牵手而已。也许是一厢情愿的错觉,但仿佛并不是,兰波凝望她的神态中有什么不同了。有那么一秒,她几乎要确信在他眼里她享有独一无二的特别。那喜悦沉甸甸的,心脏负重加速,如同随时会爆炸,弥雅鲜见地羞涩起来,无措地低下头看车厢地面的金属纹路。
“你不看窗外?难得坐这趟电车。”兰波再次转开视线,依旧平和的口气显得分外坏心眼,“这里可以看得见少女堤。
弥雅瞪他一眼,报复性地挠他掌心。
兰波抬眉,但没说什么。
“那边的那个圆顶是什么?”
“还在修复中的圣尼古拉教堂。”
“再后面的那片工地呢?”
“那里原本聚集了博物馆和美术馆,战争中建筑损毁严重,我很久没到过那里,不知道现在重建得怎么样了。但好在大部分藏品都安然无恙。”
这样的问答重复了许多个回合。不仅是沿途建筑的名字,兰波对这些地标背后的来历和变迁也十分清楚。
弥雅忽然怅怅叹了口气。
兰波关切地看向她。
“总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他涩然微笑:“不,我只是在城中待得时间比你久,也曾经做过相关的资料整理工作。”顿了顿,他继续自嘲,“都是没什么用处的知识。等你再大一些,就会发现这些没什么大不了。”
电车驶过市中心,开始顺着起起落落的道路爬坡又下坡。车厢中的乘客逐渐稀少。弥雅回头看了一眼,略微压低声音:“你就那么在意我的年龄?大把大把有你岁数两倍的中年男人也照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娶刚刚成年的小姑娘。”
兰波神情顿时颇为微妙。
“我说错了么?”
“别人是别人。”他将墨镜略微向下褪,以便更好地凝视她。这小动作令人心动。没有镜片阻隔,那股因为兰波的注视而涌现的情潮再度变得汹涌。那是一种仿佛要将她珍藏的视线,但他同时说着:“我……会因为你的年轻有罪恶感。”
弥雅自然想要反驳,但电车停靠终点站,这个话题便暂时空悬。拉了一路的手也在下车时松脱了。
旧植物园免费入场却依旧游人寥寥。弥雅看了看褪色的植物园地图,再回头看了看实际状况,对于少有人前来毫不意外。地图上最为醒目的大型温室现今更像是什么古代生物化石,没了玻璃,只剩下钢筋骨架颤巍巍地屹立,在入口就能看见。但同样引人注意的还有围绕在旁侧的安全警戒线。至于标注得井井有条的原帝国各区域特色植物区,远看都是一派疏于管理的野蛮生长气象。
“这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弥雅诚实地发表了感想,“但我不讨厌这里。”
兰波笑了笑:“有几个不错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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