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仰起头嗤笑,弥雅藏起自己的表情,没有作答,径直转到下一问:“所以您没有把以前的事告诉别人?比如克拉拉?其他教官?”
兰波不需要出声,他的神色已经表明一切。
一阵荒谬的喜悦重重地扑过来拥抱弥雅。刚才还因为兰波努力划清界限而酸涩发胀的心轻飘飘的。她费力站定,瞟了一眼镜框玻璃反光中的模糊影子,想要确认自己没表现出太多异状,但思绪早就飞到了别处:
她在莱辛是兰波唯一的听众。至少在这点上,她确实是特别的。
这么想着,弥雅唐突地澄清:“克拉拉问起您的过去的时候,我没有说。”
“我知道,”兰波神情温和地看着她,“谢谢。”
对话的节奏略微舒缓,他没错过时机,提出:“弥雅,你不需要对我用敬语。”
她又来气:“是您想要和我保持职业距离。而使用敬语是我和您保持距离的方式。”
兰波显得有些无奈。但他没有再坚持,主动发问:“你刚才说有想要和我说的事。如果有什么烦恼,你不需要顾虑。作为教官,聆听学员的想法和困惑是责任。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也许是我猜错了,但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似乎误以为弥雅刚才那番逼问是对他们之间的新相处方式缺乏信任。
弥雅勾唇,大胆试探:“兰波教官,我认为您很清楚这段对话之后会是什么走向。”
青年没有说话。她无法解读这沉默的含义,心里有点发毛。
如果兰波在装傻,她就只能再逼近一步。
“那我就问了,”弥雅加深笑弧,“为什么您忽然感到必须改变与我相处的方式、拉开距离?”
兰波茫然地顿了一拍,选择复述此前给过的回答:“我……不该将自己的愿望和遗憾强加在你毕业这件事上。我不该期望从帮助你、与你相处中自己得到解脱。”
“请您再具体一点。”
他面色忽然有些苍白。
弥雅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逼他无法敷衍过去。
但不用她继续进逼,兰波已经轻声回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也成了倾诉的那一方。不可思议的是,我甚至能够向你坦白许多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的事。但不该是那样。也不能那样。”
她又前进一步,低眸盯着他:“为什么不可以?”
兰波瞳仁骤缩,神色微变。
弥雅再也笑不出来,索性放弃。
“我不介意您……你向我倾诉,我不介意当你唯一的听众,”她惊讶自己的声音怎么变调成那样,高亢,尖利,和她的身体一样发着抖,她都差点认不出来,“我想要保持那样的状态。我想要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兰波站起身。他一时失语,仿佛初次看见她真正的模样,定定盯着她。
弥雅在他脸上看到了迟到的恍然大悟、懊悔与自我厌弃,还有许多她来不及捕捉、也无法理解的情绪。
唯独没有遮羞布被揭起的羞愧。而那是弥雅唯一想要的反应。
她其实也偷偷怀有过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实现几率的希望。
“现在你应该清楚这段对话之后会是什么走向了。”
弥雅轻声说。
那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演奏的两首曲子参考原型,微博会分享我喜欢的版本:
萨蒂 Erik Satie- Gymnopédies No.1 Lent et douloureux
拉赫玛尼诺夫 E小调卡农 Sergei Rachmaninoff - Canon in E Minor
第34章 零下六十四
弥雅直接绕过钢琴,挨到兰波身前。
他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她靠近,他也只是睁大了眼睛,想不到要拉开距离。
兰波平日里仿佛遇上什么事都能维持镇定,此刻无措又惊慌,堪比古镜泛起涟漪,反而加倍教人心动。
弥雅揪住了他上臂衣袖,从睫毛下怯生生地抬眸看他。她知道这个角度、表情和动作能遮掩一点她骨子里过剩的攻击性,令自己显得更惹人怜爱。
兰波却猛地一激灵,戒备地挣脱,倒退两大步。
弥雅从头到脚被寒意冰封。
只要他再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击碎她。
兰波却懊悔地绷紧了唇线。
弥雅的手还抬在半空,半晌,指尖才机械地蜷曲了两下。明明她已经被他人排斥拒绝过无数次,此刻的痛苦和屈辱却崭新又陌生。她咬住嘴唇,手突兀下落,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改道掀开钢琴键盘盖,五指粗暴地拖拽过黑白键,压出一串不和谐音。
“我——”兰波语无伦次,“我没想过……抱歉,我只是……太惊讶了。”
“噢,”弥雅重重按下一枚白键,“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不,我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我——”
语声戛然而止。
弥雅又按出几个刺耳的音符,决定不再折磨可怜的钢琴,收手向兰波笑了笑:“那么你为什么要突然和我拉开距离?难道不是你察觉了什么。”
“我以为是自己单方面越界,也以为,”兰波艰涩地抿了抿嘴唇,“你依旧很讨厌我。”
数秒死寂。
“我之前的确很讨厌你,但现在……”
兰波慌乱地阻截:“别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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