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琏易抿了下唇。
    百里衍看他,不必多说。
    闻言，顾琏易顿了顿，立即想到了师尊在他们身上留下的一缕神识，遂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没有揽责,二没有说边泽如何。
    且全由百里衍定夺。
    再等等。
    百里衍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相信边泽应该是个有分寸的。
    不出所料,百里衍将将把话道出，他便感知到落于边泽身上的神识正往这边靠近。
    边泽并未离开这里多远，亦似没将外面可能存在的威胁放在眼里。
    看到他安然回来的所有人都面露惊奇地打量他,边泽师弟，你出去没有遇到什么吗？
    边泽先是看了眼百里衍，继而好笑看他，能遇到什么？
    说完这句，他走上前，嘴角的笑意散漫，开口时懒洋洋的，弟子还以为师尊不会这么快回来，所以出去透了透气，没让您久等吧。
    百里衍挑唇，哦？
    边泽回视他，眸中划过兴味的神色。
    生气了吗
    边泽笑起来，眉眼都跟着弯了弯。
    生气了好。
    他就想看到他生气。
    边泽有些忽然只觉，生起气来的师尊似乎很不错。
    特别还是因为他而生气。
    然百里衍却并未真的生气，甚至连与边泽置气的心思都无。
    倘若真的如他所愿，今后怕是会不得安生。
    从某个方面来说，百里衍十分了解边泽。
    又或许，如果两人角色互换，他应当也会如此，甚至于还会更加恶劣。
    不过到底是当了上千年的祸害，百里衍已能十分自如的将自己收敛好，边泽的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手段，尚能应付。
    但若把他放出去，想必假以时日，真就如话本中提到的那样，堕魔后祸害四方。
    还需得他将之套好才行。
    百里衍并非是什么大善人，他做事全凭喜恶。
    现在他愿意把边泽拴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他放出去祸害别人了。
    仅在他一念之差。
    至边泽回来后，所有人算是全部到齐。
    百里衍将玉令取出，发现段逍那边同样已经将玉乘峰和戒律阁的弟子聚拢了起来，眼下两人俱都完成了任务。
    只需再将郁轩一行带过来，再与之汇合便算完。
    想罢，百里衍观察着段逍的距离，随手捻出一缕神念去找对方，约定好在某处集合后，他便先带着众人前往了绛霜谷。
    前后不过花了两个时辰。
    百里衍这边是行止峰的师兄弟三人、以及青砚峰众弟子和逸云峰的弟子们，段逍则是领着戒律阁和玉乘峰的弟子，双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地点汇合到了一起。
    现在异动尚未平歇，加上许多弟子或是感染、或是受伤，我看不若联系掌门师兄他们打开秘境，段逍道，秘境中变幻莫测，我们首先还是需得保证弟子们的安危。
    段逍模样生得俊逸，眉目亦十分英挺硬朗，只是平素惯爱板着张脸，此刻神情同样严肃，眉宇拢出了一道川字。
    不怪玄清宗上下这些小弟子们提到沐青真君就会色变。
    实在是大长老沉着脸的样子确实有几分慑人。
    但这些对百里衍却没有半点影响，听闻他说的这番话，也只道：此事师兄决定便是。
    左右他进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有些可惜未能亲眼看一看传闻中的神火是何模样罢了。
    不过他并没能可惜太久。
    在所有人顺着邱臻言连同诸位长老在小星云外打开通道出离秘境之后，他带着顾琏易、温淮、边泽三人回到行止峰不久，顾琏易就主动去了主殿，对百里衍坦白当时密道中发生的事。
    师尊来之前，弟子险些丧命，多亏师尊
    顾琏易现在想起来，那时看到师尊的一幕，似乎都还能够清晰忆起。
    怕是再也忘不掉了。
    顾琏易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看向云床之上的百里衍，眉眼变得愈发柔和，他道：弟子也确如师尊所言，得了机遇。
    百里衍没想到顾琏易会找了这么个时间对他坦白，默然看他。
    见状，顾琏易也不觉有什么，他上前一步垂首，还请师尊原谅弟子现在才来告知。
    且不提他那会才刚刚恢复，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后续百里衍直接就带着他去了那座大殿，一直也没寻到机会坦白。
    也是此时，各峰弟子回去，顾琏易才得了空找到主殿中的百里衍。
    他不想瞒着师尊什么，所以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些告诉师尊。
    在顾琏易坦白之余，百里衍终是看到了乾冰焰的全貌。
    前者微抬起手，一缕幽蓝色的火焰便悬浮跳跃于他指尖，顾琏易将那火焰递到百里衍面前，师尊请看。
    乾冰焰。顾琏易把他与乾冰焰契约后知道的名字道出。
    早已对此知之甚详的百里衍状似慎重的点头。
    顾琏易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像是还要等一个反应般。
    百里衍回望他，嗯？
    顾琏易张了张唇，手里举着乾冰焰，犹豫开口，师尊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师尊就不想要吗
    后面两个字被他咽回了肚子里，顾琏易敛下眼睫，没再继续。
    他有些失言了。
    顾琏易想。
    百里衍假作没有看穿他的不自然，扫了眼那缕现在极其微小的乾冰焰。
    焰光出现于殿中的一瞬，大殿顷刻间就变得阴冷无比，森寒之气刹那弥漫整个主殿。
    他道：你且将它好好收起来，切勿与旁人看见。
    修真界中杀人夺宝的例子并不鲜见，顾琏易虽未亲身经历，却也清楚人性凉薄，早从出生起至来到玄清宗拜师，他就看透了世态炎凉，自是知道应当如何掩饰自己。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弥天大陆，身为弱小，势必就要懂得藏拙。
    所以顾琏易也从未和人说起过他是变异冰灵根的事。
    恍惚中，顾琏易心中浮起一个猜想，师尊
    百里衍抬眼睨他。
    顾琏易喉结耸了耸，似有不安，纤长的睫毛上下眨动，最终一口气将心底的疑问道出：我的灵根是是变异冰灵根，您知道吗？
    说到最后，他就已能从百里衍的眸中看到答案。
    当初拜师时，各位真君都会探出神识亲自测验所收下的弟子体内的灵根，然百里衍却一直没有做过。
    他相信，只要当时在拜师大典中，有一位真君对他检测一番，他变异冰灵根的事实就会暴露。
    但从入门至今，顾琏易的这个秘密都被隐瞒得好好的。
    问出这话时，他都有些不可置信。
    百里衍颔首。
    他当然知晓，且还告诉了柳无絮。
    依照柳无絮那口不择言的脾性，邱臻言和其余峰主定是知晓了，或许是因当日他没有动作，所以几人同样没有道出。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足以叫顾琏易为此心生愧疚。
    他隐瞒了父母，隐瞒了族人，甚至隐瞒了所有人。
    可他却从未想过，师尊竟一开始就知道、还愿为他遮掩。
    顾琏易一时居然不知要说什么，唇瓣张合，始终没能说下去。
    他无愧于心，无愧父母，隐瞒只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他却愧对了除父母外、待他最好的师尊。
    师尊，弟子顾琏易嗓音有些发哑，近乎哽咽，师尊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却因为他未曾提及，所以也同样没说。
    想到这里，顾琏易心尖阵阵发颤。
    这是他的师尊。
    一心为他的师尊。
    是他愿意将一切交托出去的师尊。
    顾琏易呼吸一阵发紧，他抬起眸子，紧紧盯视百里衍良久，师尊
    百里衍看他，应了一声，嗯。
    他无法与旁人复杂磅礴的情感产生共情，但依然可以从此刻的顾琏易那里感受到许许多多的情绪，正在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溢散开，正徐徐朝他靠来。
    像是要将他一并感染般。
    百里衍眉梢微微挑起。
    接着就听顾琏易喑哑的声线再度响起。
    师尊。
    我能抱您吗？
    说话间，顾琏易向前走了几步，朝着云床走近。
    渐渐靠近云床之上的人。
    直到距离咫尺时，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低微近乎哀求，行吗？
    百里衍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却没有拒绝。
    然在他开口的前一秒，连他都未先察觉殿外来人，就闻有声音从外面传了入内。
    弟子求见师尊。
    两道不同的嗓音齐齐响起。
    是温淮和边泽，二人到得行止峰后回了一趟洞府，此刻才过来。
    许久没有听到内殿中人应声。
    边泽兀自朝前走去。
    师尊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第28章
    说话的同时,边泽已行入了大殿。
    温淮见状，顿了片刻，遂跟在他身后一并走了进去。
    虽说目前他并未看出边泽有什么魔化的迹象,甚至于还跟他成了同门师兄弟，但他对边泽这般我行我素的性子还算接受良好。
    毕竟书中写到他是会成为魔尊的。
    至于今后到底如何,温淮现今已不想再猜,总之顺其自然便是......
    思及此,他加快了脚下步伐，紧随边泽后方一路往内殿走去。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百里衍并不意外,只是顾琏易还有些怔怔的,他依旧看着百里衍,似在等一个回答。
    心底隐隐升起希冀,顾琏易捶在身侧的手缓缓往掌心蜷去。
    他甚至想，便这么不管不顾抱住师尊。
    抱一下就好。
    可是不行。
    那是师尊。
    是他的师尊。
    顾琏易在想要与师尊亲近的同时,则要更为敬重他。
    几乎是本能的将那股倏然涌起的亲近念头压下,顾琏易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继而垂眸。
    与此同时,殿外的两人也已到了内殿，殿中还残留着一丝乾冰焰带来的彻骨寒凉，百里衍抬手便将之挥散。
    师兄弟二人前后入内，只听温淮道：见过师尊。
    边泽慢了他一拍，先是扫了眼顾琏易后，方才看向百里衍，口中缓声说：见过师尊，原来师尊在殿中啊......
    一边说着，边泽将尾音拖得极长,似别有深意般。
    分明在殿中，却不予回应，原是还有其他人在。
    边泽眸光微转，再度将视线落到顾琏易身上。
    莫名的，他只觉心底一股不爽的情绪涌现，遂看向百里衍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不逊，可这并不足以叫他就此平复下来。
    边泽磨了磨牙，思索着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便逐渐变得专注起来，好像这个答案是要从眼前这人身上找出来......
    是这人把自己拉出西洛村那个泥沼。
    是他将自己原本的计划打乱。
    是他......
    边泽忽地想到了。
    他好像......
    把自己的情绪也给带走了。
    不知何时起，心神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他总会被对方牵着走，变得不再像自己，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他。
    既然如此......
    边泽眸色深了几许，再望向百里衍时，他舔了下唇，眼中促狭一闪即逝。
    百里衍在两人说完话后，微扬了扬下巴，何事？
    所有进入小星云参加历练的弟子全都经历了一场，现在众多人都是各自回峰后开始修养。
    至于受到秘境异动侵.害的弟子也全都由赵琼霖一一看过亲自为他们诊治。
    赵琼霖修的是丹道，精通医理，每月弟子领取月俸时亦会领到玉乘峰出的聚灵丹，用以修炼之用。
    然他的这几个徒弟，除了顾琏易，但他身上的伤已经在他的灵力滋养下好得差不多了，温淮亦是没受什么伤、休息一下即可。
    边泽就更加不用提。
    闻言，温淮先开了口：无事，弟子就是想过来看看师尊。
    小星云异动未歇，而掌门及几位长老经此一番折腾消耗不少，只待小星云秘境异动平复下来后、掌门再行挑选适合的时机入内历练。
    现在他们只需按照以往，勤加修炼就是。
    但在修炼之前，温淮还是想先过来看一看。
    师尊在他危难之时现身，为他挡住攻击，足以让温淮彻底抛开疑虑，全身心信赖对方。
    今后不论再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都不会令他对师尊有半点的起疑了，温淮想。
    从那处秘境中出来后，他也得知了顾琏易是师尊亲自将人救下的，而乾冰焰也想必已成功被前者契约。
    剧情虽然在有些地方有所偏差，但应该不会差别太大。
    可也不具多少参考价值就是。
    温淮笑了下，师尊您好好休息，弟子就先下去了。
    人既已看过，他也该回去好好修炼。
    这次的秘境之行，足够让温淮见识到自己的弱小，像是当时遭遇的那些凶险防不胜防不说，就是想起还可用传送符传送出秘境，也恐怕来不及用。
    那时逸云峰的那些弟子可不就是如此。
    在遭遇毒虫时，连一丝反抗的机会也无，轻易就被毒虫感染、给直接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虽说那些人已经感染，但因神智仍在，其他人亦感念同门之谊，所以众人并未丢下他们不管。
    故而当时百里衍才会遇到那种情况下还共处一室的逸云峰众弟子。
    如他们这样的状况，恐怕也只有是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够从开始就将所有的风险规避。
    这也是温淮在这次秘境中得到的收获。
    倘若他当时足够强大，在应对由那些女将融合后遇到的巨人，也不必被那阵威压压得抬不起头。
    温淮说要走，百里衍自然没说什么，倒是鼓励了一句，修行重在专心，修炼时不可分神，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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