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胡教授会请他来敦煌修壁画,当时她以为是胡教授昏了头,在国外修壁画的再牛,回来碰敦煌壁画也会水土不服吧,所用的技艺根本不同。
然而江执一来就能马上上手修壁画,现在想来都是有原因的。
再想起当时他们在倦勤斋的时候,给他们做讲解的许老师提到过最早支援倦勤斋文物修复专家里有薛梵教授,但具体修过哪里就不得而知。
盛棠冷不丁想起倦勤斋的一幕来,啊了一声,问江执,“月亮门?”
江执微微扬唇,但唇角的笑容苦涩。他抬手摸着她的头,轻声说,“对,就是月亮门的区域。”
盛棠啊了一声,虽说已经想到了,但由江执亲口承认还是挺令人震惊的。
想来倦勤斋是个什么地方,他那么小竟有幸在里头待着,跟着的还是位国手级的修复大师。
怪不得江执那么熟悉倦勤斋里的翻簧工艺和通景画,许是自小就跟着同行的专家们耳濡目染了。
然后又想起当时江执手插兜站在月亮门画前沉默的样子。
那一幕至今想起来还叫她怦然心动呢。
他在画中站,却教人分不清他在画中还是在画外,总有种陌上花开,公子翩翩之态。
可当时他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
不像是在欣赏画中美景,目光沉沉,他对她说,当初修复完的鹤顶,远比现在的要鲜艳。
她质疑过这句话,但被他轻而易举岔开了话题。
原来,那片区域就是薛梵教授修复的。
整个情况一连贯了,就心生愧疚。
想当初是她提出要看通景画的,整个故宫里就唯独倦勤斋里有通景画,江执就那么被她逼得重回到了倦勤斋,面对的是过往的点点滴滴。
这份经历,在外人听上去是传奇,但对江执来说,该会是无限伤痛吧。
盛棠整个人都贴紧他,伸手抱住。
单单听他说这么两句,她就已经心疼了。
“你说你在很小的时候来过敦煌,那就是说,你之前不住在敦煌?”她轻声问。
江执揽过她的肩膀,许是酒劲上来了,他大半个身子近乎是压着盛棠。低声说,“我是在国外长大。”
她抬眼看他。
他的侧脸落在灯影里,下巴是倨傲的线条,他没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前方,像是望穿了时光,回到了老旧的过往。
江执打从懂事起就在国外,那时候他的生活里似乎就只有音乐,因为妈妈江蓁蓁是挺有名气的小提琴师,他经常跟着江蓁蓁的演出时间东奔西走。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随母姓,也不明白他家里为什么只有妈妈和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父母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分开了,他的父亲,离他很远很远,远到成了传奇。
后来他知道了父亲的名字,知道了他的情况,他生平第一次看纪录片看的就是敦煌,那一刻,他被敦煌石窟文化深深震撼。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在石窟里,手持工具,那残破的壁画就在他手里呈现了生命活力。
骨子里的遗传很神奇,哪怕是远隔千里。
他喜欢上壁画,虽说当时还是小孩子。
“还记得程嘉卉吗?”江执问她。
盛棠一点头,她就算脑残了也忘不掉这个名字。
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是要讲他俩的过往了吗?
江执也没卖关子,说,“我妈跟程家有交情,程嘉卉的爸爸是湿壁画修复大师,他家早几代都是跟壁画打交道,我妈见我对壁画感兴趣,就送我去程家学习,算是长长见识。”
江蓁蓁极少提起薛顾先,但也没阻止江执对壁画的热爱。江执曾经问过江蓁蓁,是不是我爸永远都不要咱们了?
江蓁蓁说,你爸有他自己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咱们。
可话虽这么说,江执还是时不时看见江蓁蓁睡不着的时候去看匣子里的照片,那照片里是个挺英俊的男子。
他爸,薛顾先。
江执对薛顾先的感情复杂,但每次看见江蓁蓁黯然伤神的时候都会恨上薛顾先一阵子,然后就会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中,他在想薛顾先会不会偶尔能想起他们?薛顾先不要他们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
终于有一天,江执鼓足勇气跟江蓁蓁说妈,我们能去敦煌吗?
原想着这个请求不会被同意,岂料江蓁蓁点头了。
“那年我八岁,第一次见到我爸就是在敦煌石窟里。”
江执嗓音低低的,盛棠敏感察觉他在说“爸”这个字的时候很苦涩,叫她心疼得紧。她是万万没想到站在荣耀之巅的fan神,圈内这么传奇的大神竟会有这么一段过去。打小就没见过爸爸是什么感觉?
她想象不出来。
可试想一下,如果让她见不到盛子炎的话她大抵会哭死吧。
“是江阿姨带着你回国的吗?”
江执摇头,扭头看她,“我一个人。”
“啊?”
八岁,一个人?从国外飞到敦煌?
江执瞧见她眼底的惊愕,笑得干涩,“你没听错,就是我一个人。”
江蓁蓁满足了他的要求,前提是要他一个人回去。江执不解,拉着江蓁蓁的手红着眼睛说,妈妈,我们一起去……
江蓁蓁跟他说,我跟你爸爸这辈子生死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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