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珩嘴角和腰腹都还在淌血,洇透了衣服,他却仿佛毫无知觉,恍神喃喃:可他不是对我很失望,不要我了?
不要你?对你失望?岑向阳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刚出国那天,我跟他笑话你,说你哭鼻子,他连这种话都不让我说,说你现在正是青春期,怕你听见了不高兴。
跟你有关的任何一点坏话,他都从来也不允许别人讲
他独自一个人去到异国他乡,那么遥远的地方,身边连一个可以陪伴的人都没有,他给你寄了多少次贺卡和明信片,又给你打了多少回电话,难道不是你自己心怀怨恨,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
岑向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他心里,谢安珩望着他,忽然慌乱无措。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收到
最初搬进夏家的前几个月,谢安珩还不太死心,不相信对他那么好的哥哥会就这样狠心抛下他。
他隔三差五就回到那栋小洋楼里翻翻信箱,次次满怀希望,可每回都失望而归,信箱里总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处处收到监控管制,他背着夏景辉偷偷给谢行之打电话,可电话永远打不通。
那段孤军奋战最痛苦的日子,全靠谢行之这个精神寄托,这个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
而这样日复一日地期待和失望,他心底仅存的那么一点点火焰反复消磨,最后等来的却是谢行之的身份名字全是假的
他实在是承受不了,才干脆一鼓作气改了号码,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原来哥哥在国外也和他一样思念他,试图联系他?
离开他的时候不是要抛弃他,也很舍不得?
他做手术前托我打听你的近况,可我他妈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就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你直接人间蒸发,没人知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哪里都找不到你的人。岑向阳越说眼泪越停不住,他每回跟我打电话都说想你,要快点治好病回去陪你,我联系不到你,只能自己出去陪他,想着他身边能有一个伴,多少也会好受一点。
但你哥哥就是死心塌地地喜欢你,你知道吗?他做完治疗,浑身疼得要命,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我实在是心疼,就去握他的手想帮他缓解。
可他每回都下意识喊你的名字,等疼痛缓过去,看清楚是我,才又和我说对不起,我又哪里需要他说什么对不起
岑向阳已经泪流满面到哽咽。
别说了,表哥邹渺哭着起来拉他,反正他也不会信的
岑向阳拉开她:我要说,我要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听明白!
他抛弃你不要你?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他明明一向对你抱着最大的期望事事亲力亲为精心栽培
他一心记挂着你,手术连恢复期都还没过几天就不顾医生劝阻要回来找你,回国前一天,我陪他逛超市,他看见一包糖,说是你以前经常买给他的,叫我帮他去拿个购物篮,又差点喊了你的名字。
岑向阳已经满目赤红。
就连这样的小事,他都心心念念全是你!
谢安珩上身猛地一晃。
哥哥
情绪过于激动,岑向阳一口气说完,差点没站稳跌倒,邹渺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帮他拍背顺气,自己也哭得不能自已。
岑向阳抬手把妹妹脸上的眼泪抹掉。
何明旭见状过来帮忙道:向阳哥说的都是真的,谢行之哥哥刚下飞机就问为什么你不来接他,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听见我们说你在国内这一年出人头地过得很好,他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你现在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家人,夏家也比他更有财力和势力,但他这么些年养育你是真的啊!他对你有多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怨他恨他,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是
他看见谢安珩面色惨白如纸,顿了顿:你还是放下心里的怨恨吧。
怨恨谢安珩茫然地喃喃,我没有真的怨恨他
我不过是想让他多依赖我一点,信任我一点,但他从来都不从前不,现在也不,明明和我最亲近,生病出国,他谁都告诉了,就我不知道回国了也唯独不联系我
他能对一个护士笑,却见到我就皱眉生气,说我传播那些诋毁他的东西,还说我只想快点拿到成就我怎么会
我曾经以为,是我还不够好,没拿到城西的项目让他失望了。如果我能达到他的期望,那他是不是也会继续和我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但我不知道他不喜欢豪门,好像我又做错了,又惹他生气了。
岑向阳缓过来,气愤道:他不是不喜欢豪门,他只是担心你在豪门里被人害死,现在好了,被害死的人成了他!你高兴了吧?
这句话彻底将他击溃,谢安珩身体剧烈地颤抖,再也支撑不住地弯下腰,蜷缩起来。
不高兴我不高兴对不起哥哥我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你,又用怎样的身份站在你身边
我想站得高一点,这样就能离你的期望近一点,离你再近一点,也能保护你,让你远离这一切
谢安珩满目痛苦。
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怨恨过你我怎么可能
对不起
第44章
三天后。
满北市中心。
谢家公司。
作为满北市崛起速度最快的新兴公司, 这栋大楼一直备受瞩目。
然而大楼顶层的那一间办公室总是上着锁,直达电梯门口还摆了牌子,禁止进入。时间久了, 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有说纷纭没有定论。
但大家最感兴趣的一种说法是, 一年前,谢总裁高调精装了顶层的办公室, 并向他的爱人求爱,结果被无情拒绝,从此心灰意冷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地方。
而今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直达电梯竟然重新投入使用, 时隔一年,顶层的办公室开了,还连着开了三天三夜。
所有员工都暗地里时刻注意着走进电梯的人,想要见识传说中的那位总裁夫人。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 不断进出电梯的都是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士。
而他们总裁, 三天前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顶层办公室内。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安珩独自站在玻璃幕墙前。
他手里握着一只表, 是从江里打捞起来的谢行之的腕表。
不是特别名贵的款式, 但也不是谢行之从国内带过去的那些表。
是他在国外重新买的, 而最关键的是这只表背后,工工整整地刻着三个字。
篆体,很好辨认, 因为正是他的名字谢安珩。
谢安珩轻轻合上眼, 岑向阳在医院里对他声声控诉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这只手表, 当时他过生日, 病情又有很大的好转, 我陪他去买的。
买完出门刚好碰见一个摆小摊刻字的老头,他这个人就是心软善良,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可怜,给那老头扔了几块钱,人家非要给他刻个字。
你哥哥毫不犹豫就说要刻你的名字!
他说你将来必定出人头地,能成为最这样也算沾了个光。
哥哥
谢安珩轻启眼帘,眼眶通红,眸子中满是血丝。
从事发那天开始,他就几乎没能合过眼休息,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车毁人亡的那一幕,耳边也净是谢行之最后的那声哥哥向你道歉。
轻缓又温柔,一如当年。
谢安珩耷拉着眼皮,静静凝视秒针一下一下地走动,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几乎和整个背景融为一体。
咚咚。
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总算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谢安珩睫毛猛地一颤,迅速恢复淡漠的表情,握着那只手表走回办公桌前坐下。
进来。
大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以赵致殷领头,看见办公室内的装潢,全都不约而同愣了半秒。
装修风格简约但又不失奢华,可原本应该十分明快温馨的配色,此时此刻却黯淡无光,配合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气,整个房间透露着一股空荡又死气沉沉的感觉。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办公室中间是两个面对面的办公桌,谢安珩的那个靠着窗户,他们在对向门的桌前停下,其中一人下意识想把面前的椅子推开一些,免得挡路。
但他的手刚伸到椅子上方,忽然感觉一股森寒的视线。
那人抬头,正对上谢安珩的目光。
他想起什么,连忙将手收了回来,连带着后退了小半步,再不敢碰这间办公室里的任何东西。
其他人也都在距离桌子几厘米处站定。
人还没找到,但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赵致殷率先开口。
谢安珩神色淡淡,没有说话,只轻缓地点了一下头。
刚刚准备伸手搬椅子的男人连忙接下话茬:谢先生,我按照您说的调出了夏家老宅的完整监控,发现在事发前几日,的确有一个年轻男子屡次从后花园徒手攀登墙壁,又通过墙上的窗户翻进三楼卧室。
这个地方正好是监控的死角,只能拍到他翻进窗户的画面,而且他每次挑选的刚好是监控室和巡逻保镖换班的空隙,时间很巧,但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夏嘉誉。
谢安珩嗯一声:夏嘉誉现在人在哪?
事发当天清晨,他最后一次往楼上爬,好像手里带了什么东西上去,放在窗台上就走了,但他这次回去经过大门的时候被施老夫人撞见。男人如实禀报,监控录像里只能看到他似乎和施老夫人发生了口角,又被她身边的保镖强行带上了一辆车,后续夏嘉誉就再也没有在老宅出现过。
赵致殷道:这样看来,应该是他和我父亲传递了消息。
他把手中的文件递给谢安珩。
后者翻开一看,动作顿住。
在场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都知道谢安珩现在的心情,霎时间没人敢开腔。
最后还是赵致殷开口说:这些都是那几天里,谢行之写给我父亲的信。
谢行之的笔迹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谢安珩攥着纸的力度加大,察觉把那些信纸弄皱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平在桌上。
信上的内容也并不复杂,全都是围绕着他展开的。
谢行之半个字都没有哄骗他,他真的只是想要向其他人道个平安,不是要伺机离开。
而其余的,则尽数是在跟赵鸿钧一起出谋划策,分析当前的局势,想方设法从许家口中套话,好尽可能给予他帮助。
而这几天里,谢行之又何尝不是屡次试图跟他交流
但他都做了些什么?
幼稚地怀疑、责怪、曲解他的关心,甚至对他动手。
谢安珩用力闭了闭眼。
对了,那一小瓶药应该也是夏嘉誉和这些信封一起带到房间去的,化验结果上显示没什么问题,您当天就已经把那些药物全部代谢掉了,的确对身体没有损伤。负责检查药物的人把化验单以及剩余的小药瓶展示给谢安珩。
知道了。谢安珩缓了缓,看向负责打捞的那位队长,你们已经搜寻到哪里了?
满北市周边沿江已经全部找完了,谢先生。西坪镇也搜得差不多了,还要继续往下游找吗?那人回答。
西坪镇就已经快到下一个市了。
三天三夜没有找到人,这么大一条江,冲到哪里都有可能,多半是凶多吉少。
气氛一时又沉闷下去。
但谢安珩却只是安静了两三秒,似乎对这个结果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抬眸:继续找,就算是把整条满北江翻过来,也要把他找到。
是!我这就去吩咐!那位队长转身离开。
谢安珩摆摆手,将其他两个人也挥退下去。
办公室只剩下赵致殷和他,前者踟蹰片刻,像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将怀里揣了一路的一叠信封拿了出来。
这是你托我找的东西。
那一叠信封不是别的,正是岑向阳所说的谢行之从国外寄来的书信、贺卡以及明信片。
赵致殷注意到谢安珩的手臂在颤抖,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说:这只是很小一部分,里面提及了和公司有关的信息,所以才被夏景辉保存了下来,其余的大部分都被他就地销毁了。
话音落下,谢安珩打开了一个厚重的贺卡。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清脆悦耳的歌声
hay birthday to you~hay birthday to you~
是一张音乐贺卡,邮寄日期是去年他生日那天。
贺卡上除了写祝福他生日快乐的话语,也写了一些经营公司方面的叮嘱,这张贺卡因此幸免于难。
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哭吧。赵致殷皱起眉头。
谢安珩没回答。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谢安珩非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笔直坐着,垂着头颅,双手捧着那张贺卡。但赵致殷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指骨紧绷,泛起青筋。
不知道多久过去,他轻轻合上音乐贺卡,继续一张一张地往下翻看,直至所有信件全部读完,谢安珩把它们拿起来,和刚刚那几张手写信整理到一起,收进抽屉里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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