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从宫里回来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他踏进院子,就见戚如翡穿着夹袄坐在栏杆上, 正用柳条在逗青花瓷里的那两尾鲤鱼。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戚如翡扭头瞧见沈琢,先是松了口气,立刻从栏杆上下来,正要朝沈琢走时, 不妨脚下滑了一下。
“阿翡!”沈琢被惊的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扶住戚如翡:“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说完,又转头去呵斥洒扫的侍女。
沈琢一向都是温润君子,从来没有这般过。
侍女们吓的忙跪在地上请罪, 戚如翡拉了拉他的袖子:“行了, 是我自己脚下打滑了, 不关她们的事,你们都下去吧。”
说完, 让沈琢陪她进了屋内。
两人在圆桌前落座。
戚如翡给沈琢倒茶的同时,说了祁明月约她, 明日去王府看望时欢一事。
沈琢知道,戚如翡同时欢交好, 便应了, 甚至第二天,还亲自将她们送去了王府。
等沈琢走远了,祁明月才挽着戚如翡的胳膊,打趣道:“不知道的人, 还以为你们俩是新婚燕尔的夫妻呢!”
戚如翡蹙了蹙:“他要去两位皇子府上吊唁,刚好顺路而已。”
说着,转身往王府里去。
王府的人是认识她们俩的,当即将人迎了进去。
外面还是春寒料峭,但王府内,却是一片融融春色,到处都红花绿叶之景,戚如翡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些红花绿叶都是绢花做成的,绑在树上的。
祁明月撇撇嘴,不满道:“搞这么多花样子有个屁用!时欢又不会开心。”
戚如翡也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华京一个月,华京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先是三皇子和六皇子殒命,紧接着,时欢也要成亲了,只是她嫁的,终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她们过去时,时欢正在房中绣嫁衣。
即将要成婚的姑娘,脸上没有半分即将要嫁为人妇的娇羞或者紧张,有的只是死寂。就像是被拔苗助长之后的禾苗,带着行将枯木的衰败之色。
祁明月一把拉住时欢,心疼道:“欢欢,你要是不想嫁,咱就不嫁了!他傅景砚之是你爹的朋友,又不是你真正的长辈,有什么资格,替你决定终身大事啊!”
短短一个月没见,时欢瘦了很多,整个人眼里也没有光了。
她垂眸,抠着袖口上的比翼双飞纹,声音低低的,像是下一瞬间就要掉眼泪了似的,她道:“我既不能嫁给他,嫁给谁不是嫁呢?!再说了,这个夫婿是他为我选的,他说对方是个可只值得托付众生的人。”
妈的!傅景砚还是个人吗?!
欢欢喜欢他,他不喜欢人家也就算了,竟然还在知道,人家喜欢他之后,跟躲瘟疫似的赶紧找个人让人家嫁出去!
祁明月受不了好友被人这么欺负。
她当即道:“你傻不傻啊!成亲是你自己的事,对方值不值得托付众生,也是你说了算的!他傅景砚算哪根葱,凭什么……”
戚如翡打断祁明月的话:“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成亲?”
她记得,她曾问过时欢,值得吗?!
傅景砚是个断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她的,但当时,时欢的答案是,没关系的,他就算不喜欢我,只要能让我喜欢他就好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戚如翡盯着时欢:“你用答应成亲,换不让傅景砚向皇上奏请,册封你为逍遥王府的郡主?!”
果不其然,戚如翡这话一出,时欢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连日来的委屈难过,因为戚如翡堪破了这一切,瞬间涌上心头。
时欢扑过来,抱着戚如翡,哭的肝肠寸断。
她曾以为,就算傅景砚不可能喜欢她,这辈子,她也能亲人的身份,守在他身边。
可她没想到,在傅景砚知道她的喜欢之后,当即便开始着手为她议亲了。
因为此事,一向乖巧的时欢,曾和傅景砚吵了一架。
更确切的来说,是时欢表达了自己卑微的喜欢。
“我喜欢你,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但我知道,你对我没有这种喜欢,可是我不介意的。我只想就像现在这样,一辈子不嫁人,就这么陪在你身边,你把我当朋友的女儿也好,当晚辈也好,只要你能让我就这样待在你身边,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求求你,不要逼我嫁人,我也不想当那什么郡主。”
那天夜里,月光很亮。
可时欢却如她那见不得光的喜欢一样,身姿蜷缩在门口的黑暗处,哭着央求。
而一身紫衣的傅景砚站在廊下。
月色如霜,兜头落了他一身,在听完时欢那番剖心的表白之后,他静默良久,才开口道:“将你养成如今这样,是我的错。但这个错不能再延续下去了。你若不愿嫁人,我不逼你,可日后,你也不能再这么没名没分待在王府了。我会上书奏请陛下,让他将你册封为郡主,左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待百年之后,总得要个亲人为我操办后事。陛下仁爱,定然会应允此事的。”
那夜,外面亮如白昼。
可时欢眼里,只有眉宇间染了一层霜色的傅景砚。
最终,时欢败下阵来,哭着答应嫁人,只求傅景砚不要向昭和帝奏请,册封她为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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