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笃定这种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玩意儿,是绝不喜欢光的,尤其是强光。
果然,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刺激了那东西的眼睛,它立时向后瑟缩了一下,这一缩,把面目方位清楚地暴露了,聂九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飞速翻身坐起,手一挥,刀尖从那东西的右眼处、经鼻子,狠狠斜划而下。
这种地下生物,追踪猎物无非靠眼睛、嗅觉、听力,到底哪个最重要她不得而知,但管它呢,能毁几个毁几个。
这一刀之狠,几乎不曾把那东西的脸一分为二,痛楚可想而知,趁着那东西抱头痛嘶的当儿,聂九罗迅速撑地站起,三两步冲进了最近的那条矿道之中。
***
聂九罗一进矿道就后悔了,万一里头还有七只八只在等她呢?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东西受伤之后极其躁狂,已经急窜着追了进来,人工掏挖的矿道没那么高大宽敞,时不时的,能听到后方的落石声——这是那东西在路过狭窄坑段时耐不住性子,拿身体猛撞、趾爪乱抓所致。
时间紧迫,聂九罗也没心思研究路径,哪里有路往哪跑,一颗心一直吊在嗓子眼:这要是万一跑进死路,被堵个正着,那就完了。
好在这矿里岔道极多,蛛网般错综复杂,几次钻拐之后,身后的声响就渐渐远了,岔道就是这点好,一旦走岔,南辕北辙。
但风险仍在:各条道都是打通的,说不准走着走着,又迎头撞上了。
身周很安静,应该暂时还算安全,聂九罗关了手电,倚坐在一处角落里,趁机平复喘息。
——真是进了枭窝的话,听天由命吧,反正已经在这儿了。
——但如果,下头只有这么一只,那她出去的几率就大大提升了。她可以小心避开这只地枭,重新回到洞底。余蓉应该已经知道她出事了,但不至于立刻离开,会观望一阵子、甚至设法施救。
只要自己能尽快回到原处,只要绳子还在,一切就都还好办……
聂九罗打定主意,长吁了一口气,重又打开手电,怕强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推到最弱档。
眼前有亮,脑子却迷糊了:她刚刚,是从哪头跑过来来着?
完全分辨不出了,地下的矿道,看来看去都一个样,努力回忆刚才逃跑的路径,毫无章法可循。
聂九罗懊恼极了,没办法,只能凭运气摸索了。
她选定一个方向,拣了三块小石子列出一个代表朝向的三角形,用刀尖在里头划了个“1”字之后,径直朝前走去。
遇到岔道时,就又拣三块,依序编号,私人煤矿,又不是真的迷宫,再复杂能复杂到哪去?
她脚步放轻,呼吸低到若有若无,还时不时站定身子,听前后的动静。
列完第五块三角标,聂九罗照例起身,灯光往前一打,身子突然颤了一下。
怕自己看错了,她还把手电光推高了一个档。
没看错,那是一堆散落着的,白森森的骨头。
聂九罗打了个寒噤,头皮过电一样一阵麻似一阵,手电光柱也在黑暗的包裹中微颤。
余蓉的那个假设突然间又该死得合理了:炎拓被推了下来,摔死了,之所以没有尸体,是因为被拖进矿道里,吞吃了。
她慢慢走近那堆骨头,用匕首拨拉了一下。
不是,这应该是黄狗的骨头,因为她拨到了狗的头骨,还有一条被扔在边上的、干瘪的狗尾巴。
但这丝毫也没能让她的心情轻松,因为接下来,沿路遇到的白骨变多了。
越来越多,从散落着的几根到一堆两堆,三堆四堆,到最后,几乎没有“堆”的概念了。
她进了死路,进了一个全是尸骨的坑洞,那股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简直没法形容,那一刹那,她连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扶住洞壁弯下腰,当场吐了出来。
口罩呢?没摸到,想起来了,是脱羽绒服的时候,一并摘了放进插兜里了。
聂九罗吐到吐无可吐,才喘息着直起身子,拿刀的手捂住口鼻,打着手电查看尸骨。
很多动物尸骨,因为那种狗、羊乃至兔子、猫的头骨都很好认,但也有人的,眼眶处两个黑森森的洞,像是在凄厉控诉着什么。
她看到撕烂的衣物,东扔一坨西扔一坨,脚下蓦地一软,是踩到一只皮鞋,男式皮鞋,很老的式样,应该有些年头了,鞋帮上,印着深深的牙印。
那个刘长喜所说的,下矿的深洞,早已经变成了投喂场。
有人在定期给下头的东西投食,肉食,活生生的肉食,不拘猪狗猫羊,甚至还包括人。
从这个坑洞尸骨囤积的规模来看,不止一年两年,应该已经很久了,十年有了吧?说有二十年也不为夸张。
……
炎拓在这里头吗?
她之前嘱咐自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自认为做好了面对一切惨厉结果的准备,可是,站在这种规模的森森白骨面前,还是如同被抽了筋骨般,瞬间就消了意志、委顿了。
她慢慢后退。
炎拓如果在这里头,她是找不出来的,她没那个能耐,能把他的骨头拣出来。
生平第一次,她愿意相信林喜柔的话:炎拓就是失踪了,找不到了。
反正不在这堆尸骨里头,反正不在。
她心里这么坚决地重复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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