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她看到陈福左手抓起一根泵管,冲着她的头砸下来。
水泵这玩意儿,大多是合金钢制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多重,聂九罗身体应激反应,脑袋急偏,泵管擦着她耳边直砸在地上,把水泥地生砸出一个碗口大的凹窝,也砸得她耳膜嗡嗡蜂响。
一击不中,陈福杀红了眼,又是一下手起泵落。
这要是被泵给砸死,死得也未免太难看了,聂九罗用尽全力翻身避过,这一翻使了大力,腰腹处翻江倒海,仿佛丢落下好几个内脏——不过没能翻到底,泵管落下,把她一大片头发砸进了凹窝,扯住头皮,让她没法翻彻底。
既然翻不过去,就翻回来吧,聂九罗收势急转,一刀插下,刀尖自陈福右脚鞋面没入,直至探底。
陈福只觉得脚上刺痛,趔趄直退,一般情况下,脚上插刀,跟打了钉没两样,人是退不动的,但绝就绝在聂九罗这把匕首太过锋利,他一退之下,眼睁睁看着匕首从鞋尖处直豁而出,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屁股跌坐地上,抱住脚凄厉惨呼。
鲜血从鞋底的裂缝中涌出,滴滴拉拉洒了一地。
聂九罗仰面朝天,哈哈大笑,然而刚笑出声就止了:她的气泄了,没力气了。
这机井房没天花板,顶上是梁架,光秃秃的,很丑,很粗糙,聂九罗闲着没事的时候,设想过自己死时的情景:一般情况下,她都是活到一百多岁,无病无灾,睡梦中安详而去,去的时候躺在或海边或山间的豪华别墅里,阳光明媚,长天湛蓝,周围还鲜花盛开。
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她闭上眼睛,眼角一道很淡的泪痕,缓缓稀释掉脸上沾的血。
黑影晃动,是陈福拖着伤残的脚过来了,他走得很慢,一条腿后拖,一步一个血脚印,一步一个血脚印,但这不妨碍他终于走到她身边,抬脚踩上了她一条胳膊。
聂九罗抬眼看,她看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血色的视野中,晃着一个硕大且让人作呕的身影。
陈福弯下腰,喘着粗气,左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骂了句:“你个臭娘们。”
语毕,狠狠用力一掰。
咔嚓一声响。
聂九罗身子一挺,这咔嚓一声,简直把她一半的魂魄掰出了天灵盖,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所有业已停工的神经瞬间又通了电,她惨厉一声尖叫,膝盖狠顶上陈福裆间。
估计他这子孙根,不碎也残,就是……地枭的恢复能力太强了,只能让他碎残个两三月。
聂九罗跌躺回地上,气已经上不来了,只能半张着嘴呼吸,陈福似乎在边上痛得乱滚,又似乎发狂般乱撞乱嚎,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太累了。
聂九罗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能安息太久,又被一阵晃动和头皮的扯痛给吵醒了,聂九罗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线,看到屋顶的梁架左摇右晃,仿佛是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陈福拖着她的头发在走,数十万根头发的发根深扎进头皮,居然带动了她这么沉重的身体。
陈福把她拖到了井口,嘿嘿笑着,把她的身体、皮肉连着的断臂,往井里塞,含糊不清地跟她说话:“你特么就慢慢在下头,泡死……泡化了,烂在里面,臭死在里面……”
井很深,机井一般都不会浅于四十米,再加上井口窄,就愈显逼仄狭窄、深不可测,刚挪开木板时她探头看过,很深很深的底下,有汪黑亮的水,发出经年的陈腐味。
聂九罗几乎是对折着被塞了进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头是朝上的,身体和井壁间有一点点摩擦力,让她不至于立刻滑下去,但也定不住。
她的身体寸寸往黑里滑,像一团浸满血的脏污破布,阖该和这腐臭的井葬在一起。
手指无力地抠攀了一下井壁,没攀住,眼见着陈福那张丑陋的脸离她越来越远。
陈福还嫌她下去得不够快,喘息着去摸井边的泵身组件,泵身比泵管可要重得多了,他重伤之下,一只手拿不起来,于是用上了那只秃手,慢慢托举了起来……
聂九罗觉得自己该闭眼,但她没闭,她睁着眼看。
不到头颅碎裂、喘息停止的那一刻,她不死心。
再然后,就像是看电影,陈福连同那只泵身,突然被什么掀翻了开去,给她留出没被遮挡、能看见光的井口。
她听到沉重的泵身砸地,听到厮打,听到重击声。
末了,一切归于平静。
紧接着,很突然的,井口又有人影晃动,她看到,炎拓探下身来,伸手拉她,叫了声:“聂小姐。”
他拉不到她。
而她气力一松,又向下滑了。
聂九罗的眼睛重又阖上,上下眼皮,像一双正被暴雨重砸的蝴蝶翅膀,再也睁不开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来得可真快啊。
他应该不是在收到“芦苇荡”那条信息之后才往回赶的,在那之前,他就回车调头了。
***
聂九罗想把一口气泄到底,她觉得苦难结束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然而还是不行,整个人像进了只黑色的茧巢,天地都在晃,身体忽上忽下,疼痛散落在各处,一时这儿疼,一时那儿痉抖。
忽然听到炎拓叫她:“聂小姐,聂小姐?”
聂九罗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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