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晒得焦灼的大地倒下,温热的血液从他的眼皮划落到他的脖颈,触目惊心的红淌在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像濒死的玫瑰。
眼前一片死寂般的漆黑,他感觉自己瞎了,拼命想张开眼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只有血液如同亡灵的号钟落在地面。
滴答、
滴答、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尤为灵敏,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伴着若有若无的金属叩击声。
他仰躺在地面上无法逃开,但他的手默默抚上了衣底染血的匕首,做好了搏命的打算。
他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凶狠,眉角眼梢尽是戾气,脸上全是血,看起来就像只恶狠狠的凶兽。
他威慑着来人,可那人不仅没离开反而离得更近了,仿佛好奇他死没死般,俯下身抬起他的下巴。
他浑身僵住捏紧了手里的匕首,正想张嘴咬住来人的手指,然而对方只是喂了他一粒瑞士糖,平淡对他说了句。
不疼了。
在好听的金属叩击声里他尝到了那粒瑞士糖,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糖,混着口腔里的血水也说不上好吃。
可舌尖弥漫着仅有的甜意,他好像真的不疼了,在无边的漆黑里他望见朦胧的太阳,他以为自己望见了神明。
*
翌日宋醉从宿舍床上醒来,他摸了摸自己眼皮上细微的伤痕,不知为什么总会梦到从前的事。
少年穿好衣服下床,给阳台上的太阳花浇水,再给宋天天的猫碗里倒猫粮,眉眼间没有丝毫戾气。
他望着埋头吃东西的宋天天,突然有点放心不下出租屋里那只大猫。
宋醉拿起电话翻开通讯录,划到对方的名字顿住了,算了打过去估计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正这么想着手机忽然白屏了,自从上次从床上扔下去后手机便处在退休边缘,希望能挺到明年。
殷子涵经过他身边说:宋哥,你这手机是不是一周坏几次了?赶紧去买新的吧,正好Aurora昨天刚发布了新款。
吴缜在旁边听着翻了个白眼,他不是对体育生有意见,但殷子涵很好诠释了什么叫有肌肉无脑,能考上沪大是祖坟冒青烟了。
宋醉要是有换手机的钱早换新的了,Aurora普通款价格便六七千,更不要说才发行仅一天的最新款,普通人买都买不到。
少年淡定长按开关键重启,重启后手机回复了正常,他背上书包去上课。
上课时他登了一下报名网站,燕大举办竞赛的效率很高,报名的第二天就出了初试的准考证,他望着准考证页面皱了皱眉。
考试时间和上课时间没有重合,不过考试地点在文法学院,这个学校他可太熟悉了,就是许宁的学校。
希望不要遇上不然太晦气了。
他关了手机认真上课,下课后他收到一个快递电话:宋同学您好,您的快递到了,麻烦您到北门签收一下。
宋醉以为是给宋天天买的猫砂到了:你放代收点就好,晚上我自己去拿。
不好意思因为您的快递比较贵重,放代收点怕有丢失风险,还是希望您亲自来拿。
宋醉不觉得打折八块钱一袋的猫砂有什么贵重的,不过他还是到了北门。
令他意外的是快递员手上并不是一大箱猫砂,反而是一个包得严实的小盒子,他迟疑着接过盒子。
这是我的快递?
是的。
快递员扫下单号签收了快递,宋醉正疑惑他这周没买过小件,可一看寄件人的名字就明白了,是阿亭送给他的。
他回到宿舍拆开快递包装,包装下的盒子放着部手机,他虽然不了解价格,但单看有光泽感的陶瓷机身也知道不便宜。
宋醉愣了半晌才拨通阿亭的电话,对方似乎清楚他打来的用意般懒散问:收到了?
他嗯了一声。
你哪来的钱?
他的心里蕴着浓浓的疑惑,毕竟对面这位全身上下最贵的大概只有衣服了,偏偏对方又不肯由奢入俭。
然而下一秒宋醉的心脏蓦地一跳,听见男人似有无奈的声音。
衣服卖了。
电话的另一边贺山亭让方助理买来了便宜衣服,刚休假回来的方助理望着衣服揉了揉眼,这还是他那个挑剔难伺候的老板吗?
第六十章
郑秘书走到办公室,诧异望了眼陈助理手里展示的衣服,压下浓烈的疑惑沉稳汇报工作。
陈明这段时间跟TC走得很近,手上的股份准备通过大宗交易的方式全部出售给TC。
听到陈明要出售股份的消息方助理不免意外,陈明在贺氏斗了半辈子,一把年纪坚持不退休,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退出了。
在他看来陈明是泰国开发案后元气大伤有心无力了,郑秘书的心思比方助理更稳妥些,怕陈明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泰国开发案的第三方正是TC,贺山亭坐观两方被白家耍得团团转,这个集团不可能没有微词,收购股份可能就是一个信号。
郑秘书的眼里充满担忧,贺山亭的语气丝毫没把陈明放在心上,仿佛早有预料。
报告书递交董事会了?
陈明打来的电话。
高管减持股份需要在两个交易日内向公司报告,本没有特意打电话告知的必要,这个举动不乏耀武扬威。
电话给我。
贺山亭反而笑了。
这一笑让方助理心里直打鼓,每次他老板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不由得为陈明捏把汗。
郑秘书拨好陈明的电话恭敬递过去,贺山亭接过电话直截了当问:你这两天是不是太闲了?
闲?离开董事会我当然闲了。陈明在电话里倚老卖老,有人卸磨杀驴我能有什么办法,在家闲着总要谋生计。
贺山亭眯了眯眼体贴开口:谋生计之余总要管管自己的儿子,别刚出新房就去牢房。
牢房?
非法持有海洛因四十克。贺山亭的手轻轻在办公桌上叩,这个时间警察应该已经到了。
老神在在的陈明瞬间慌了,他知道自己儿子不成器天天在女人堆里混,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再不成器也是他儿子。
他没想到他儿子竟然有胆子碰毒,要是没人盯着还能花钱打点了,但他知道贺山亭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您有什么冲着我来别冲我儿子。陈明带了丝求饶,我出售股份真的没别的心思,对方也只是看好贺氏的发展。
听到最后一句话贺山亭挑了一侧的眉:本来想告诉你一声,你太闲了不好意思打扰,劳苦功高是该好好休息。
边上的方助理差点呛出声,这位是真的很会噎人,要不是姓贺估计难以平安活到如今。
他不禁朝郑秘书看过去,对方眼里同样一片惊愕,两人完全没听到这件事的风声,贺氏太盘根交错了,他能涉及的只是明面上的事。
他以为儿子被逮捕陈明能消停几天,没想到下午陈明就来了公司,在贺山亭办公室外面站在不走了。
方助理走过去无奈劝:你这么大年纪先坐坐吧,贺先生还在办公。
他心里没说的是,如果那位的想法这么容易改变就不姓贺了,这个家族的强势刻在血液里。
这个道理显然陈明也明白,他仗着自己年岁高闯进办公室:我儿子好端端的怎么会碰海洛因?你这是报复!
他话音刚落警卫就来了,贺山亭低头批复文件,对他熟视无睹。
拖出去。
谁敢拖我?陈明死命瞪着贺山亭,我为贺氏打拼出力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座上的男人头也没抬应允。
那就抬出去。
被警卫抬出办公室的陈明怒气冲冲骂:你这个不知感恩的野种该死在西南!
空气骤然冰冷了下来,方助理心想陈明疯了竟什么话都敢说,真嫌他那个宝贝儿子命长,可怜新娘嫁过去没几天新郎就入狱了。
什么样的也当宝。
贺山亭敛下长长的眼睫,他清楚陈明没有疯,是怕他私底下动手段不如撕破脸光明正大,出了什么问题都算在他头上。
方助理感受到他老板语气里蕴含的冷漠不敢说话,当他走出办公室才敢回想陈明说的话。
他一直以为贺山亭过去住在国外,没想到曾去过华国的西南,他对西南的印象仅限于宋醉来自群山遍地的西南。
*
宋醉下午换了新手机去上课,旁边座位的吴缜惊讶问:你真换手机了?
换的还不是普通手机,他认出这是Aurora的最新款,海外黄牛都抢不到。
嗯。
宋醉幽幽嗯了一声,他没想过对方会卖衣服给自己买手机,也不知道阿亭有没有卖亏。
这个轻描淡写的嗯字让吴缜意识到他可能才是宿舍里最穷的那一个哦,少年的穷是薛定谔的穷。
下午上完课宋醉就出了学校走到单元楼,他走到门外门里一片安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原来对方今天真不在,他用钥匙打开门。
一打开门愣住了。
男人站在门边仿佛是等他回来,身上不再是考究的西服,只有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衫,衬衫的领口处还有线头,是破破烂烂的阿亭了。
他望着衬衫还没说话,下一秒他被拥入怀中,脑袋枕在对方棉质的衣服上,有股消毒液的味道。
因为两人身高相差太大,他被完完全全笼罩在男人的怀里,需要抱住对方的背脊才能抬起头。
宋醉察觉到阿亭不太开心,浑身上下弥漫着阴郁的气息,是因为宝贝的衣服没有了吧,他忍了忍没推开。
他大着胆子像哄宋天天般,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比赛拿奖了就把你的衣服买回来。
本来没说话的贺山亭笑了,下巴搁在少年的肩上,闭着眼温柔说了句。
好啊。
宋醉听到这句好啊,心里像是被猫的爪子轻轻挠了挠,以至于对方放开他时他依然站在原地。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男人背脊的触感,硬梆梆的背阔肌摸起来并不舒服,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摸到脑袋就好了。
他打定主意要在竞赛上拿特等奖,写论文之余都在做题,初试定在周日上午。
地点统一定在沪市文法学院,他跟吴缜几个坐车去考试,初试的淘汰率不到百分之六十,本来大家是不紧张的。
可车上有其他学校的学生在谈论:我去年参加过这个竞赛,老天你不知道题目有多难,我在考场上直接哭了出来。
宋醉第一次听到说考试还能考哭的,几个同学脸上的轻松消失不见,变成了凝重的不安,而他们不知道对方只是普通学校的学生。
下车以后侯泉禁不住患得患失:我们不会连初试都通不过吧?
吴缜报名比赛纯属碰运气,拿奖的心很淡,在侯泉的影响下也开始紧张了:那太给沪大物理系丢人了。
来都来了。
宋醉下了车朝考场走去,因为对文法学院教学楼熟悉,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考室。
监考老师检查了他的证件以后就放他进去了,他的考试位在开满爬山虎的窗边。
考室里的人并没有来齐,三分之一的人都弃考了,考场格外安静,当考试铃声响起后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
宋醉接过试卷先扫了一遍,没有证明题基本都是计算题,难度应该不太大。
但他想起车上人的谈话还是没有掉以轻心,每个字每个字地看题干,看完后发现是真的简单。
他打开笔帽在纸面上演算,不到一小时就做完了,初试不准提前交卷,他的问题不是题目太难而是要怎么打发剩下的时间。
宋醉干脆证明起了题目里的公式,证明完考试还没结束,他只能趴在桌上休息。
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少年伸了一个懒腰,终于不用在椅子上干坐了。
当他走出考场不久就遇到了吴缜和侯泉,两人望着大门拥挤的人群问:要不等会儿再走?
走后门吧。
宋醉轻车熟路换了方向,吴缜跟在后面好奇问:你以前来过文法学院吗?
认识的人在这里读书。他毫不在意说,因为是个学渣,以前常帮他上课交作业。
上课也不去作业也不交。侯泉推了推厚瓶盖眼镜,那确实是个纯正学渣。
走在他们身后的许宁忽然打了个喷嚏,疑心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边上的狐朋狗友打趣问:你怎么想起参加物理竞赛了?你专业课没一门及格的吧。
许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白问秋总嫌他在家里打游戏不上进,他本想靠竞赛证明自己,上了考场才发现证明自己是个傻逼。
这竞赛题目根本不是人做的。他对着同学大倒苦水,我愣是连题目都没看懂,你看懂第五题写什么了吗?
我跟你半斤八两。
正在两人抱头取暖时,前方传来有些遗憾的讨论声,恰好是这次物理竞赛。
初试的难度也太低了吧,我拿到试卷差点愣住,举手问监考老师是不是发错试卷了。
太简单了没尽兴,你呢感觉怎么样?
半小时做完了趴着桌上睡觉不太舒服。
许宁和友人对视一眼,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特别是最后一个人说的话听了牙痒痒。
肯定沪大那群天之骄子没跑了。友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们考完试最喜欢得瑟,我们文法学院就谦虚多了。
许宁忽然感觉前方的一个少年有点眼熟,一米七的小卷毛,他忍不住问:你看那是不是宋醉?
怎么可能。
友人毫不犹豫驳斥了他的想法。
许宁虽然也觉得不可能,宋醉怎么会混在沪大的学生中,可他越看前面的小卷毛越觉得像,不由得往前加快脚步。
少年敏锐注意到有人跟在后面,停下脚步回头。
许宁一看还真是失联的宋醉,许久未见少年的眼神似乎变了,从前都是呆呆的没有生气,如今眼尾勾出锋利的弧度,漆黑的瞳孔泛着股凌厉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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