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低头看,手臂上最后一行是斜体的单词,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
德语
蓝山不认识,但知道它的意思。
【由此可证,黎曼猜想成立】
蓝山在柏舟一的笔记本首页看过这行字,也问过柏舟一意思。
当时柏舟一说:我总会再写下它的。
蓝山结实匀称的小臂上,字母尾处的墨迹拖出不明显的痕迹。
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了。
蓝山抬眸,柏舟一的面色如常平常般冷静,只那双眼熠熠的,亮着摄人心魄的亮光。
他一字一句说:我证出来了,黎曼猜想。
蓝山说:噢。
两人对视片刻,柏舟一说:赌约我赢了。
随着这句话,他的嘴角逐渐上扬。
他稍稍加大音量,再次说:赌约我赢了。
蓝山也跟着扬起嘴角了,他大笑着说:天才,牛逼。
蓝山笑着去抱柏舟一,却被他捏上下巴,用力亲了。
柏舟一很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刻,蓝山纵着他,宠着他,为他所有的喜悦而高兴。
蓝山轻微仰头,回应着柏舟一。
雪还在纷纷落着,屋内已是一片暖色。
同房的队员打完牌回来,推门见此火热情景,一人噢一声,另一人则咳嗽一声,低笑着敲敲门:兄弟,虽然理解你,但蓝明天还要攀岩。
听见声响,两人瞬间分开,柏舟一面色如常,说句抱歉后轻轻舔着唇边磕出的伤口。蓝山则耳尖微红,小声骂了个putain(他妈的)后窜回了自己的床位,盖被子时小心翼翼把左手露在外面,生怕抹去了黎曼猜想的证明笔记。
柏舟一一边收着纸巾,一边暗笑着瞥一眼对面床铺。
法语学得不怎么样,脏话倒说得顺口。
坐了莫约十一个小时的火车,又乘了一个小时的大巴,攀岩队最终落脚宾馆。
山间的小旅馆电梯门都是手拉的,饮用水要下楼打。
等柏舟一找到纸张,认真把证明誊抄并再验证完,蓝山如释重负地起身,去洗澡了,柏舟一便拎着水壶下了楼,他回房路上听见几个英腔的外国人在议论,说有个年轻人到处要塑料袋,看起来可能是高原反应,或者脑子不好使
柏舟一路过他们,刷卡进门。
蓝山洗得很快,柏舟一进门时,他已经腰间系着围巾,裸着上身站在洗手间门口。
他侧腰单薄,肩膀清瘦但结实,若不是柏舟一对他知根知底,根本想不到那流畅的肌肉线条到底藏着多么恐怖的爆发力。他头发湿漉,水珠从发梢滑落,顺着下颚划入锁骨,汇聚成浅浅一汪,又顺着腰腹留下,没入胯骨。
他看起来性感得像个情色杂志的封面男模。
但现在这位性感男模却皱着眉头在解左腕上的塑料袋,那红彤彤的五毛塑料袋胡乱包裹着他的小臂,打了几个死结,蓝山努力了一会儿,开始上牙。
看起来可实在不是很聪明。
柏舟一进门扫他一眼,瞬间明白英国佬口中那个满走廊敲门问有塑料袋吗,谁有塑料袋吗的傻逼的身份了。
柏舟一开门带进冷风,吹得蓝山打了三个喷嚏。
柏舟一把水壶放好,暖气调高几度,走到蓝山面前,把他的手腕从齿边抢出来,说:我来。
蓝山不挣扎,不眨眼地盯着柏舟一动作。他脖子上还挂着戒指,墨绿的细线打的是真死结,一点回转余地没有。
戒指在暖灯下微亮着,他的眼睛也在灯下微亮着。
都是很漂亮的东西。
柏舟一解个塑料袋自然不用全神贯注,他心念一动,难得好笑地想。
虽然不聪明,但是很乖巧。
蓝山乖乖站着,柏舟一三两下就扯开了塑料袋,反手从边上抄起围巾,包住蓝山一阵猛搓,把他身上的水分都给擦掉。
蓝山被揉得龇牙咧嘴,不忘护住左手,叫:诶诶!注意点,我好不容易保下来的!
他说得像从盗贼手里抢了个宝物,柏舟一给他捻干身上的水分,转而去擦头发,敷衍一声,却也垂眸去看:什么?
蓝山小心翼翼松开左腕,柏舟一的笔迹清晰,他见状拍拍胸,说:还好,还好。
不洗掉?柏舟一没什么表情,却快把他脑袋揉成鸟巢。
蓝山在毛巾的狂乱蹂躏中艰难确认了手臂上的字迹没被模糊太多,松了好大口气,说:不洗,我明天带这个上去。
柏舟一看他手腕都红了,不知是闷的还是勒的,他瞥一眼甩在边上破破烂烂的塑料袋,说:我可以再写一次。
不一样。蓝山晃晃手,夸张地说,这可是证出伟大的黎曼猜想的初稿,可珍贵了,我要找张纸拓下来,裱在墙上。
柏舟一说:夸张了。
蓝山说:那就带着它上去。
他眯着眼睛对柏舟一笑,像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天才,不觉得很浪漫吗,我要带着第一次有人证出来的定理,攀爬上第一次有人攀登的岩壁了。
柏舟一凑过去,两人间的距离已经是亲密无间。他们不得不再凑近一些,顺理成章接吻。
分开后,柏舟一低声说:是挺浪漫的。
蓝山笑弯了眉眼,说:是吧!
柏舟一轻捏着他的手臂看一会儿,那句德语还清晰,但写下它时的激动和狂热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柏舟一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他太贪婪,不易满足,不会安于现状,黎曼猜想的证明刚结束,他却蠢蠢欲动又要启航。
他需要更多的知识,更多的研究,更多的难题。
他已经开始饥饿。
这些话柏舟一没和蓝山说,因为柏舟一内心笃定蓝山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他明天会去征服一片从未有人涉足的领地,这是所有攀岩者都存有的梦想,也是蓝山年少开始就怀有的期盼。
柏舟一毫不怀疑他会成功,比确信自己会证出黎曼猜想还要笃定,又或和蓝山对他的能解答猜想的信心同等。所以柏舟一也知道蓝山不会停下继续前行的脚步,他会去世锦赛、世界杯、奥运会,也会去山川、高原和雪野。
柏舟一都愿意陪他去,但内心却害怕他不能和自己一起回来。
他们两个是那么相似,却又是那么不同。
柏舟一偶尔会做噩梦,梦里的蓝山从岩壁上坠下,惨死在谷底。他留着冷汗从梦魇中挣脱,条件反射抄起手机,给蓝山拨去电话。
无尽的恐惧和惊怒催促着他,让他开口,开口命令或者哀求蓝山,别攀岩了。
但这些通话大多夭折在接通前,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地到达远方,被蓝山接起,柏舟一沉默半响,最后只会说淡淡说:想你了。
此刻蓝山裹着毛巾,仰头看着他,他的眼中是比星辰明亮的喜爱,腕上是无数数学家前仆后继最后被自己一锤定音的定理,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川,里面寄托着攀岩者危险迷人的梦想。
他明天要去开拓自己领域里的疆土,亦是要去开启潘多拉魔盒。
柏舟一垂眸看他,梦里的声音轻轻说,现在还来得及。
但是蓝山的第一片疆土叫舟一。
柏舟一眼中的雾起了又散,他最后笑了笑,把声音和雾一并拨散了,说:不够浪漫,这不过个不完整的结论。
蓝山说:完整的手上哪写得下?
柏舟一说:可以不写手上。
蓝山狐疑地对上他视线中的笑意,耳尖窜了些红,猛地抽手指他:不可以!
柏舟一笑意更甚,他笑起来冰雪消融,很好看,也意外有些痞:我什么都没说。
蓝山说:但你乱想!
柏舟一说:对。
他承认的干脆利落,蓝山哑然半响,骂咧道:你可真是个流氓啊!
柏舟一说:嗯。
然后他拉近蓝山,侵入他唇齿,坐实了流氓的称号。
柏舟一的每一次纵容也都叫蓝山。
第八十一章 不是女朋友
第二日攀岩队起了个大早,顶着凝结成霜的晨雾进了山。
蓝山需要攀爬的岩壁很偏僻,穿过山谷又过了一条溪流,七扭八拐的,终于见到它的真面目。
那岩壁高耸入云,壁上裂缝遍布,上半段与地面成钝角斜角,攀爬时躲不开要对抗重力。
很难的线路,没有先来者经验的情况下,不会太容易开拓。
蓝山站在岩壁不远处抬头思索,他在之前早看过这岩壁的图片,也和教练商量过将采用什么技巧攀登。
但照片和实物自然是不能相比拟的。
此刻站在岩壁下,蓝山目光扫过那裂缝、凸石、斜角,快速在心中做了攻略调整。
柏舟一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陪他一并看着岩壁。
两人站了小半小时后,阳光照入山谷,今日很幸运是个晴天。
气温升到不那么冷时,蓝山扭身和教练商议,决定开始攀登。
他很快换好攀登衣服,回身对柏舟一举手。蓝山保护服下衣物单薄,地上还有积雪,柏舟一裹着羽绒服都觉寒冷,不想也知道他的感受。但柏舟一什么都没说,只伸手,和他轻轻一击掌,说:加油。
蓝山嘴唇冻得苍白,笑容却很灿烂,他指下左手腕上公式,说:会的。
为了防止干扰攀爬者情绪,或因意外的碎石掉落受伤,柏舟一随大部队退到远处的山头,岩壁底下只剩几人。
蓝,这是什么?在攀爬开始前,保护员眼尖看见蓝山手臂上的字迹,指着问,你的新纹身?乖宝宝终于打算迈出第一步了吗?
玩攀岩的一般心都野,纹身是常态,但蓝山却很老实,别说纹身,耳洞都没一个,可没少被队内人抓着调侃。
蓝山其实也动过心,想纹点什么在身上,但柏舟一却说纹身疼,蓝山那么怕疼的人肯定忍不住。
蓝山内心嘀咕哪里怕疼,嘴上却说,那就不纹了。
乖宝宝的手臂上倏然多了点痕迹,保护员怎么能不好奇。
不是。蓝山对他笑,把左手臂展示给他看,这可比纹身牛逼多了,这是第一次被证明出的定理。
额。保护员耸耸肩,说,我不懂这些,但你说是就是吧祝你带着它登顶。
蓝山说:谢谢,会的。
闲聊完毕,蓝山与保护员面对面站着,互相检查过保护设备,蓝山走到岩壁边,手指扣上一个凹点,轻轻吸一口气,沉声说:请求攀登。
保护员说:准许攀登。
攀岩是悬于地面的孤独修行。
没有指导,不知下一个选点的落向,无人交谈,蓝山紧靠在岩壁中央的裂缝里,利用手臂摩擦力,一点点把自己蹭上去。
以上难度的线路都非轻而易举能被攻克的,先来的攀登者会分享自己的方法,给后辈们做参考,而蓝山现在面对的是一条未知的线路,他就是这条岩壁的先来者,他要征服它,定义它,把它作为自己的战利品,送给山头注视的爱人。
蓝山很轻盈,他总能在岩块上羚羊似的跃动,旁观者只觉重力对他没有作用,他几下上攀,就到岩壁中程了。
那个大裂缝是个难点。教练在柏舟一身边搓手,他们站得远,因此能将整个岩壁的概况收入眼底,教练紧张地看着岩壁上的小黑影,蓝山静止几秒后倏地往上一跃,从裂缝的追捕中挣出,教练抹把冷汗,紧张又庆幸地说,他通过了,谢天谢地。
柏舟一没接话,抬头看向岩壁,蓝山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缓慢地在巨石岩壁上移动。柏舟一表情不变,掌心却轻轻摩挲着戒指那是蓝山换上保护衣前给的,他说,晚上会用一条叫舟一的线路换回来。
蓝山像风筝一样,悠悠地在视线中远了,柏舟一捏着戒指,也捏着拴住风筝的绳。
线轴骨碌碌转着,他的风筝越来越高。
再高点。
柏舟一仰头默念。
去顶点吧。
开拓线路是对攀岩者的考验,也是对旁观者的折磨,一行人都为蓝山揪紧心脏,期间他出现几次失误时,甚至有人惊呼出声。
好在蓝山没让他们失望,太阳缓缓上移,在午间,经历了四小时零七分的攀登后,蓝山抓住了岩顶边缘,把自己甩上顶端。
攀岩队爆发一阵欢呼,蓝山在岩壁顶听见,隔着消散得差不多的薄雾回身。他的左手上写着【证明成立】,脚底踩着初次被人类涉足的崖顶。他站直了,冲着另一个山头的人们挥了挥手。
柏舟一站在狂欢的一群人中间,显得格外稳重,但高处那身影用力挥手过来,挥去他眉间几缕担忧,他不动神色松口气,也笑了。
太好了!蓝山落地后,地面上的几人涌过来,激动地把他高高抛上天。抛了几次放下来后,保护员给了他大大一个拥抱,问:难度在多少?
首次攀登线路的攀岩者不仅有资格命名线路,更有权力定义这条线路的难度。
毕竟有谁比亲自攀爬过线路的人更清楚它的难度呢。
吧。蓝山说,中段裂缝那比较难,。
了。保护者笑,你的标准可不适用于其他人。
蓝山也笑,保护员又问:名字想好了吗?
LUNDI(周一)。蓝山说出早就决定的答案,视线却开始在远处拥来的人中徘徊,找着什么。
但今天是周日!保护员不解地说,但他顺着蓝山的目光望去,看到远处的人群时,了然些许,笑着问,他叫周一对吗,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对......蓝山看到柏舟一了,他站在激动得面红脖子粗教练身边,对自己又笑了笑。
蓝山转向保护员,笑得灿烂,他说: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除去蓝山,还有两个队员挑战了没那么难的线路,太阳落山前,他们都成功了。
一天红点三条线路,队里蔓延着欢乐的气氛,回到小酒馆,教练手一挥,说今天酒钱全免,自己请客了,此话一出,攀岩队群魔乱舞,蓝山没忍住,喝了一瓶啤酒,即便酒精浓度不高,散场时他也微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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