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阳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暴躁地揉着头发,打电话向姐姐宋嘉昕求救。
他真是没有办法跟姐姐解释,让他愤怒无奈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人,?是他的妹妹。
他从未见过那么偏执的人。
世界最顶尖的肿瘤医院里所有最好的医生,都建议她应该立刻结束妊娠开始治疗。
可她偏偏,要留下那个孩子。
她平静地通知他她的决定,?仿佛那不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只是讨论明天的天气。
她说:“我要生下他,?我算过时间了,生下他之后再进行治疗,?也是来得及的。”
宋嘉阳毫无办法地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可是那样你的手术成功率会减少至少一半。”
他几乎是请求她:“你不能拿你的命去赌。”
可是四月不为所动,她静静地从书里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道:“可是,这是我的命。”
她歪着头,固执地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所有的医学文献都表明,骨肉瘤只在青少年中发病率最高,?可我还是在十六岁那年难逃厄运。”
宋嘉阳顿在那里,?连眉眼都变得苦涩,?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妹妹。
四月的眉眼安然,?没有苦痛和低落,甚至弯了弯,比今天的阳光还漂亮。
“他们都在惋惜,?好像我只要再长大一点点,就可能会逃脱,可是没有那种如果。”
她轻轻笑笑:“那一年我的手术很成功,他们都告诉我复发的几率很低,可是就算只有那百分之二,我也还是遇到了。”
宋嘉阳的手在身侧捏紧,他一点都不想再看到妹妹笑,四月每一个弯起的唇角弧度,就像是一把刀在凌迟他。
逼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妹妹走向那条可能一去不复返的路。
四月的手搭在那本书的封面上,那上面画了一片落叶,明明已经落在了地上,却不显萧瑟,而是生命最后的满眼生机。
她将全部的棱角都收回,给予这世界满目温柔:“哥哥,疾病从来都不是绝对的课题,我不会因为生下这个孩子就必然面对死亡,也不会因为现在结束妊娠而痊愈,但是只要我生下他/她,他/她必然可以活。”
她终于解开生命的这道命题,在生死面前。
四月对他说:“我从未感受过血缘这个词的奇妙,现在我却想给我的孩子一个机会。”
……
宋嘉阳将这些话告诉了姐姐,他眼睛红得厉害,在宋嘉昕面前也不掩痛苦的情绪。
电话那头的宋嘉昕沉默许久,开口道:“既然是她的选择,那便答应她吧。”
宋嘉阳闻言倏地抬头,像一只困顿的野兽,凶狠无比:“那要是她真的会死呢?”
他不能对四月发火,这下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质问着姐姐:“如果因为这个孩子,她真的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呢?难道你要说服我看着她去死吗?”
宋嘉昕面色沉静,但是微微发红的眼眶泄露了这位女强人的情绪,她轻轻开口道。
“可是阿阳,那是四月的人生。”
她开口劝说,却是在安抚她的弟弟,允许她的妹妹选择一条希望更渺茫的活路。
她别开眼睛。
“我们替她选过一次,结果你也看到了,她差点死在那场分别里,你现在还要逼她放弃这个可能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的孩子吗?”
长姐的话敲打在耳边。
宋嘉阳捂住了眼睛,男人成长至今,好像人生中全部的无助情绪都来自他的小妹。
曾经因为找不到她而日夜难眠,后来因为与她的生分而无措彷徨,到现在因为可能无法治愈她而无助恐惧。
所有的志得意满,所有令人艳羡的财富地位好似一场笑话。
如果这些都换不回他的妹妹,命运当真荒唐至极。
……
二十八周,满打满算。
在那年八月的第一天,林四月在德克萨斯州的肿瘤中心产下一名女婴。
孩子一出生就送进了新生儿急救室,四月在经历了漫长的麻醉和虚实难辨的梦境之后在病房苏醒。
真的很疼。
在此之前的催产和抗肿瘤药物已经快要将她全部的爱与耐心折磨干净。
但是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哥哥:“…他/她还好吗?”
宋嘉阳坐在她的床边,眼睛红得厉害,刚刚靠近过眼睛的手掌湿热一片,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傻子,被妹妹问起来才带着鼻音答道。
“很好,是个小女孩。”
想了想他补充道:“很漂亮。”
四月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面部的每一个器官都变得温暖起来。
她笑笑,宋嘉阳看得都有些恍惚,甚至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妹妹,是有孩子的人了。
她已经是一个母亲,甚至赌上自己的一半的生机,来换取那个小女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
宋嘉阳沉默地看着她,手将她攥得很紧。
四月还插着输液管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似在安抚。
“我会好好治病,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可以相信我吗?”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
叫着他“哥哥。”
宋嘉阳永远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妹妹,那是他亏欠的、想要找回的、想要好好疼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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