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已经听晕了。
他愣愣地看着小女孩抄起吊在货车上的小竹筐,三下五除二地将她罗列的食品全都塞了进去。
耶莎罗拎了拎竹筐,莞尔道:“不重,我也能提得,伯伯挎走吧。”
宗泽回过神来,哈哈大笑,提起筐子,赞道:“不错,娃娃,你不但诚实,算账快,难得脑筋还活络,不是退我钱,而是多卖我东西。着实灵光,灵光!”
一旁的小段哥哥,没想到耶莎罗这么牛,眨眼间,小货车就空了一半,遂也操着生硬的汉话,向宗泽介绍:“她,爹娘,汉人。这里,厉害。”
小段哥哥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表示聪明的意思。
宗泽却是眼神一闪,佯作好奇地问耶莎罗:“你家,是唐时到南诏的吗?”
耶莎罗摇头:“我不晓得。”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回答似乎有些生硬。
眼前这位和气的大官人,毕竟让自己刹那间就发了笔小财呢。
她于是笑容绽放,补充了一句:“伯伯,我有汉名儿,我叫邵雪菲,我娘说,雪菲是西域一种极好的胡豆的名字。”
宗泽听到女孩的姓,再听到‘胡豆’二字,心中结结实实打了个大激灵。
“你爹爹,姓邵?那你娘,姓什么?”
“我娘姓姚,我们家开了一个胡豆饮子馆,就在洱海边。伯伯,你何时带着那些马回大宋?是否来得及,去我家饮子馆坐坐?那边看日落可美了,王爷和王妃,哦不对,现在是皇帝和皇后了,他们也喜欢去我家喝胡豆饮子。”
邵雪霏愉快地向宗泽发出邀请。
她天真的小脸上,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这孩子,不笑的时候,像她父亲,一笑起来,那对弯弯的眼睛,确实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宗泽在心中这般评价着,嘴角也翘了起来。……
姚欢招呼着女儿,将两盘菜端去院中的石桌上,自己则小心地端着一钵鱼汤,跟了过来。
“宗提举,这就是大理国的特色菜,生猪皮拌生猪肉,当地话叫‘黑格’。”
邵清说完,给宗泽与自己各斟了杯米酒,二人皆是一饮而尽,然后举筷伸向“黑格”“今日的蘸水,怎地这样香?”
邵清赞许地问姚欢。
“在市肆上买到新鲜的山胡椒了,”姚欢略带得意地回答,又转向宗泽道,“宗提举,大理国这生猪肉的吃法,很讲究。现宰的小猪,只取后腿的皮与腰脊的肉。肉丝且不说,光是这皮子,就须一半刮毛,一半用松香烧去毛。刮毛的皮切丝,松香烧过的皮切片,前者柔韧,后者薄脆。”
宗泽点头道:“确实风味甚佳,老夫前日到了羊苴咩城,就见到街边酒肆有这个卖,因瞧着竟是生猪肉,不太敢吃。今日尝来,竟这般鲜美。对了,姚娘子调的这碗蘸水,更是点睛之笔。”
邵清笑道:“这碗蘸水,往里头加山胡椒,是跟当地人学的,但往里头加梅子醋,则是当地人跟我们学的。宗提举可还记得,当年在雄州,尊驾请我夫妇二人吃的第一顿饭,就是鱼皮蘸梅子醋。”
宗泽嚼着生猪肉,咽下后,轻叹一声:“是,雄州榷场初见,好像就在昨日,谁想一晃已快十年了。”
晚风轻拂,洱海上红云升腾,水鸟翔集。
小雪菲跑了一天买卖,此刻饿得很,像只小狼崽一般,呼哧呼哧,将母亲做的一大碗鹅肉拌饵块,吃个干净。
她开始喝鱼汤的时候,终于有心思去观察大人们的神情。
父亲与母亲,原来竟和今日这位慷慨的大官人伯伯是好朋友。
可是,他们谈着谈着,脸上的笑容,似乎就没有刚见面时,那么明显了。
他们说到许多人,什么简王,端王,苏公……哎,光是苏公,好像就有三个。还有曾什么什么,也有很多个。这些人,有的像段王爷一样,做了皇帝,有的因为太老了,就死了。苏公们是病死的,曾枢相是病死的,还有一个叫曾纬的,也是得病死的,死在岭南贬所。
小雪菲不知道“贬所”是什么样的房子,但她想,这个曾纬,应该,也很老吧,所以才病死了。……
夜晚,人类的活动渐趋平静,洱海的波涛拍岸之音,便显得特别清晰。
邵清去洱海边提了两大桶水来,给马刷背。
宗泽自掏腰包,买了一匹越赕骏,留在洱海边的这座柴扉小院里。
“莫推辞,这是伯伯我,送给雪菲的,将来做她的嫁妆。”
姚欢收拾着石桌上的咖啡杯。
七年前,他们成功地在西南边境与段正严、姨父姨母、小玥儿会合后,进入大理国,来到羊苴咩城。风尘略洗,心神甫定,姚欢就惦记起段正严说过,大理皇宫中,有两棵***教徒带进来的咖啡树。
树果然是活的,还结着红彤彤的果子。
如今,大理国的百姓,也开始像喝茶一样,喝咖啡。
而方才宗泽说,惠州的胡豆树也种活了,子瞻学士,是看着白鹤峰成片的胡豆林,安详笑着走的。
邵清刷马的时候,小雪菲兴致高昂,又十分温柔地,摸着马的鼻子。
马也似乎很喜欢这位小主人,甚至颇有灵性地低下头,让矮个儿的小主人能进一步地抚摸到它的脖子。
姚欢很享受这样的画面,感慨道:“这越耽骏,不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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