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再要个荠菜豆腐羹?”
姚欢还是点头。
一路行来,小船上吃得简陋,仅能饱腹而已。每隔几日到一处大码头,邵清总会带她正经吃一顿。
邵清已然很晓得她的口味,但每回点菜,仍这般柔声细语地问一回。
待到饭菜端上桌,邵清匆匆垫了些,便起身道:“这酒肆里进进出出的,女客官不少,应是个妥当之处。你且慢慢吃着,好好歇息,我往江边去看看。”
姚欢靠在窗下的桌边,看着身形颀长的邵清,在江岸的几艘客船边,游走问询,只觉心中舒然,身子似也没有方才那般疲惫无力了。
正要转过头来再喝一碗汤,却唬了一跳。
桌边也不知何时,站着个年轻男子,笑眯眯地向她打问:“请教娘子,这鱼圆,好吃么?”
姚欢见他,应不比自己年长,幞头与襕袍的质地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且色泽淡雅,衬着一张长眉凤目、白润淡须的面孔很是清秀。
可是,这陌路生途的,就算不是什么粗鄙古怪之人,姚欢也很警惕。
“阿兄与我尝下来,觉得不错。”
她虽语气和淡,但将“阿兄”二字,稍稍咬得重了些。
年轻男子瞥了一眼姚欢对面,邵清留在桌上的碗筷,拱手致谢,走回自己的桌子落座。
姚欢眼角余光分一些过去。
与这年轻男子同行的,还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仆模样的人,守着两个扁担的行李。
姚欢低头饮汤,才没喝几口,男子却又踱了过来。
他这一次,倒没有蹭到姚欢桌边,而是立在离她最近的一扇窗下,背袖伫立,望着不远处的茫茫江面,纵情抒怀。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在洛阳看过冬日大雪里的栾川秘境,眼下又得见春光初期时的大江胜景,皆感神迷心醉。想来,我既能做仁者,又能做智者。”
姚欢差点没被如此自恋做作的腔调,呛一口汤出来。
恰在此时,邵清走回来了。
那男子从窗边瞧见邵清乃自码头回还,便上前作揖:“足下可是这位娘子的兄长?”
邵清冲浅浅回个礼:“何事?”
男子却笑道:“咦,你们怎地长得不像?”
邵清面色微沉,这是哪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锦衣少年?
但邵清与他照面之间,即使从男子的角度来看,也觉得对方眼神于清澈外,至多有些憨痴的稚气,说不上油腻浮浪。
那锦衣少年似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傻话。
这出门在外的匆匆旅人,犹其青年男女,谁知道彼此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兄妹”二字是最好的掩饰。
他于是忙向邵清又拱手道:“在下姓端木,单名一个严字,要顺江而下,去江南西路。见足下自船坞来,想问问船讯。”
“此地不少旅人是去江南西路的,各样客船都不缺,航次也多。”
邵清简略地答了一句,坐下来,背对着那端木小公子,看看桌上的碗盘,鱼圆留下不少。
“不好吃?”
邵清眉头稍蹙,问姚欢。
“好吃啊,所以留些给你,你方才都不及尝几个便走。活鱼现刮的就是新鲜,而且我看店家在窗下杀鱼,都是先从鳃下放空了血,故而鱼肉洁白如云。”
邵清听到“留些给你”四个字时,双眉已然又舒展开。
他正要舀几个鱼丸到自己的碗中,端木公子笑吟吟地凑过来,对姚欢道:“咦,这位娘子一听就是行家,不过,在下觉着,此店的鱼丸,看着有点老,可惜了活鱼肉。应当在斩茸的时候,剁到最细后,再以刀背平着将鱼茸来回抹压十余回,然后加入蛋清搅打,最后在温水里汆制定型。娘子你看,店家定是少做了抹压、放蛋清两件事,汆丸子的时候又用了沸水,鱼丸才像纸团儿一般。否则呢,应是像芙蓉花儿一般。唉,这条鱼定也十分懊恼,左右是落得盘中餐的归宿,入口前美些,入口后嫩些,方不负生而为鱼呐……”
天上掉下来一个喋喋不休的自来熟话痨,邵清和姚欢都十分无语。
邵清迅速嚼了几个丸子,用目光询问姚欢:走不走?
姚欢倏地站起:“阿兄去结账吧,时候不早了。”
端木闻言,略现讪讪道:“哦,告辞,二位一路顺风。”
旋即仍去研究那些鱼圆:“放蕈子同煮作甚,不伦不类,应该放火腿。唔,笋片倒是点睛之笔。”
……
烟波江上,浩渺疏阔,两岸山峦叠嶂,飞鸟翔集。
甲板上,邵清和姚欢面对如此美景,却一脸无奈。
往江南西路去的船,今日泊在码头的,足有十余艘,那话痨公子,偏偏和他们登上了同一艘船。
并且,带着一脸万里他乡遇故知的喜色,大步踏来,截住了他们。
“原来二位也是去江南西路,方才怎地不与我说呀!有缘同行,请教兄台与娘子,贵姓?”
“姓赵。”
邵清道。
“去江南西路何处?”
邵清不愿与沿途的任何陌生人透露目的地,只含混道:“江州下船。”
端木严喜道:“小弟也是江州下船,然后去往筠州。”
他此话一出,邵、姚二人皆是心中微动,那股“我们跟你很熟吗”的反感,终于被探究之意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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