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庆一拍桌子:“你有本事,弹个两军对阵的曲子出来,给老子听听,老子就给你这破琴作揖行礼。”
赵明诚闻言也怒道:“弦歌本就为雅意而响,岂是你这军汉能懂的!”
杠上了,杠上了!
姚欢虽晓得刘延庆蛮横在先,但她同时也感慨,你们这些斯文音乐家和翩翩少年郎,与不在一个频道的人较甚么劲儿呢。
或许,古人,就是这么认一个“理”字。
扶着徐好好的李师师,其实心中,与姚欢想的,也差不多。
李师师从前在云山小院里,没少接待过章惇要笼络的边将军人,她随刘锡在熙州,更是见多了军营莽夫。
李师师比小师姐徐好好年长两三岁,阅历更是远远比这每日只在正店酒楼给文士们弹《高山流水》的女子多。李师师能够明白,心远地自偏,对付这些自己看不上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走完流程,不再纠缠。
她于是轻轻拉了拉徐好好的袖摆,也不敢多说,只柔声劝:“吾等告辞吧。”
徐好好却甩开她。
这女子不知怎么一琢磨,侧过头盯着李师师:“听说你也去了西北,师妹教教我,两军交战的曲子,该怎么弹。”
第148章 《临安遗恨》在北宋
姚欢本来,挺同情筝师徐好好的。
但此刻,听她这样怼李师师,诧异之后,姚欢不免替李师师抱不平。
或许你们同门师姐妹之间,以前有啥我不晓得的过节,但这种场面里,李师师来帮你转圜,她很够意思了吧?
她又不像赵明诚那样有个给皇帝当秘书的爹,可以不怕与童贯这般内侍交锋。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刚从尘埃里冒出头透口气的女子,亦并非你今日表演的搭档,她本不必主动相认、又挺身而出的。
现下倒好,你不感念她也就罢了,言语间的意思,竟似乎将她说得与那刘延庆是一丘之貉般。
姚欢如今,已不是当初穿越来那般扮懵懂的心态了。
半年来在这番天空下游走积攒的奇遇经历,做过的事和结识的人,令姚欢的腰杆仿佛也挺直不少。
人一有自信,往往乐于发表见解。
继而,在某些场合,生发出救火的勇气。
姚欢眼见着李师师咬着嘴唇、忍着尴尬委屈的模样,一个念头冒了上来。
她又望向被童贯架好的筝。
方才喝下的米酒,现在后劲儿似乎上来了,手心热乎乎的。
那些熟悉的琴弦,也仿佛挑起她心头的某些冲动。
情绪一旦激荡,便如引线燃燃,点着了主人的决定。
姚欢开口道:“刘将军要听威风些的曲子?小妇是庆州人,那厢最是出金戈铁马的曲子,俺会弹几个。”
一时之间,诸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童贯是多么能察言观色的老江湖,方才几个回合,他已约略看出来,跟着李师师一同出来的姚欢,与太学的几个娃娃也相熟。
最关键的是,看这女子虽年纪还轻,头上包冠的样式却像个妇人,穿着亦不轻佻,自来一股能妥帖劝住人的老成气度。
童贯自然不愿刘延庆在市肆中真惹出什么纠纷,哄传出去,蔡京还不得怪他童贯给章相公惹麻烦了?
当下这情形,实则就缺一个不自高身份的角色,来搭个台阶,两边拉一拉,结束了得了。
何况这小娘子打圆场,用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首曲子。
童贯不由想起,从前跟着义父李宪在西军军营里头,那些彼此间有过节的莽夫们,酒喝着喝着,眼看就要闹将起来,往往,也是出来个好好郎君,帐下舞一回剑,吹一支笛曲,那一丛丛的怒火,便偃旗息鼓了。
于是,童贯最先打破针落可闻的寂静,将双掌一合,赞道:“这位娘子今日也是来风荷楼吃酒的?萍水一聚,便是缘分,童某洗耳恭听。”
因又即刻转向刘延庆,带着半哄半嗔的口气道:“刘将军,可莫小看了我开封城的娘子们,来,听曲,听曲。”
而李师师明白过来姚欢自告奋勇要弹筝时,却更为惴惴地去看徐好好。
姚欢从前是个业余学筝的,哪里知道,自古以来,她们专业的琴师,很多都不许别个碰自己的吃饭家伙。
不料,一听姚欢自报家门是庆州人,还会弹与众不同的筝曲,徐好好那紧绷的铁青面容,竟然略见松弛,并现了三分好奇来。
她自负清高,气头上来,莫说是童贯蔡攸刘延庆,便是当今官家,只怕也不买账。
但她又是个乐痴,有人从天而降要弹奏她本就向往的曲子,片刻前如鲠在喉的急怒,忽地被放在一旁了。
“抽弦促柱听秦筝,无限秦人幽怨声。庆州离秦州不远,我确实早就听师傅说,彼处的筝曲,不同凡响。娘子贵姓?”
徐好好仍是端着架子,淡淡出言,但听起来,语气善了三分。
姚欢向这位专业音乐家欠身福礼,恭敬道:“免贵姓姚。”
“唔,我的筝,且借给姚娘子一用,”徐好好点点头,又转向赵明诚等人道,“几位小官人今日为奴家仗义执言,奴家便借花献佛,以自己的筝、借这位姚娘子的手,请小官人们听一听庆州筝曲吧。
一时之间,童贯熨帖了刘延庆,徐好好这位事主又亲自安抚了帮自己出头的义气少年们,气氛明显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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