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那日逃命时手脚快,除了方便携带的小金锭,卖小食得的几吊铜钱也一并抓着,此际便用来雇大车,从附近的官井里运水。
但除了污秽,更可怕的是尸体。
洪水自西而来,东水门一带成了积尸重灾区。禁军驱使的厢军,从各个角落里清理出来的溺水亡者,开始往河滩运,堆在这里,方便城中住户来认尸,若运来后三日无人认领,才由朝廷出钱,拉到城外集中掩埋。
这日辰时中,姚欢刚与众人拉着米粮果子和锅灶来到粥场,就见周遭烟雾腾腾。
“这是在烧什么?不会是烧尸吧!”
她脑洞还来不及开大,眼尖的美团就指着不远处的几个人道:“二娘,欢姐儿,那个,不是邵先生嘛!”
……
邵清指挥着胡商图玛特拨给他的奴仆,已经烧了小半个时辰的草药了。
透过薄薄的烟瘴,他终于看到姚欢一行的车马在不远处停下,看到她们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直至看到姚欢提着裙子疾步往这边小跑过来时,邵清觉得自己瞬间成了僵立的稻草人,只晓得直直地盯着那个人,一阵轻舞的雪花似的,来到自己眼前。
“邵先生你没事!”
姚欢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
这是她穿越来遇到的第一个人,一位给予自己莫大帮助的同辈,一位可以相谈甚悦、行事又靠谱的朋友,自己在洪水中得救后,她当然惦记着邵先生。
回到东水门施粥的第一天,她就与姨母相中了一个来领粥的后生,给了他几个跑腿钱,拜托他去一趟抚顺坊的邵宅看看情形。
得知那里空无一人时,姚欢顿时揪心起来。
昨日开始有尸首往河滩抬过来时,姚欢甚至胡乱地生发出不详的预感。
现在看来,女子的直觉失灵,真好!
“先生,我前日便托人去寻过你,那人说抚顺坊的宅子里空无一人,会不会他诓我?”
旁边的美团也补充道:“是哪,二娘和欢姐儿使了钱的,打听先生你们一家的下落。”
邵清双眉一动,目光在美团脸上停留须臾。
你这小丫头,加了“二娘”改成“你们”你是有旁的意思?是了,曾府出手救人,你应是也在。
想来这看着憨态可掬的婢子,或许大智若愚,曾家公子那般芝兰玉树的男子,若能与她小主人做了鸳侣,她怎会不高兴?眼下二人恐怕正是情起之际,旁观者清,她就算只是个仆婢,也会不由自主地预防节外生枝吧?
说到底,还是我入不了她们的眼。
邵清蓦地又觉自己想得岔了、心胸窄了,忙眼神一松,笑吟吟地缓缓道:“多谢二嫂和姚娘子费心。当夜在房上避了避,这几日投去城北的朋友家。还记得我与你们说过,大父和家父在京兆行医时,认识了一些西域商路的朋友吗?就是去的他们那里。待缓过惊魂,便请这几位热心快肠的郎君,来此处焚药防疫。”
邵清招了招手,胡人小郎契里上前向姚欢见了个礼,又回身去抱团草叶,扔进火堆里。
邵清又向姚欢道:“对了姚娘子,有一事,水灾第二日,我邻人正好有军巡铺的亲戚划了筏子来,我央他带着也去你们坊里查探,没见着你们,却是帮你捉了那些爬在墙头稻草上的鳌虾。”
“哈!”
姚欢感到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冲上脑门。
返回东水门施粥的第一日结束时,她和姨母就带着美团,去青江坊一片狼藉的宅子里看过状况,养虾的池子里,除了蓄积的污水,什么都没剩下。
姚欢当时自然颇为沮丧——致富金钥匙少了一把。
没想到,这金钥匙,又被热心的开封市民邵先生,从洪水里捞了回来。
“先生将虾养在何处?”
“也在寄住的朋友处,你放心,契里喂着呢。待二嫂与姚娘子安顿下来,自可去取。”
“甚好,甚好!”
姚欢满脸欣悦。
一旁的美团,心头却嘀咕,欢姐儿啊,你没觉察出旁的什么不成?邵先生对俺们家,可真上心。
咳,想来还是因为你只与曾家公子互生欢喜,哪里还能分出脑子来,去琢磨邵先生的古怪。
但美团,见邵先生医者仁心,一大早地来烧草药,亦愿意在他对小主人的心思之外,捧捧他的场子,于是探头看着那些燃烧的植物道:“先生,这烧的是些啥?”
邵清道:“主要是柏叶和苍术叶苔,番商们仗义,资助了不少返魂香的香块,每个火堆里都加了些。”
“苍术……”
姚欢念着这个词。
她上辈子不是中医粉,也不是中医黑,她只是做过医药项目,见过一些实际案例。
她跟随公司项目组访谈、接触的医生,有西医,有中医。她的感受是,真正的专业医生,中、西之间很少互相攻讦,中医医生会建议病人求助西医的影像学,而西医医生也不吝建议病人尝试中医药方的调理。
及至姚欢被查出患了肺腺癌后,她成了肿瘤科病房的病人,平时亦常见到肿瘤科的护士们去请领苍术和艾叶提取液,在病区消毒。
她清晰地记得,有一回院里还来做了个消毒测试,听护士们说,草药提取液或者草药熏蒸消毒,对于结核杆菌、金黄色葡萄球菌等杀灭的效果,并不逊于紫外线、化学试剂等理化消毒方式,并且对于姚欢这样因癌症晚期而免疫力极差的病患,不容易带来理化消毒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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