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姜素莹带来的是猪食,张怀谨怕是也会吃完的。所以他连嚼都不嚼,一个接着一个把饺子吞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蹿出汗珠。
姜素莹见他吃的香甜,终于露出个笑模样:“还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我替你张罗。”
这是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了。
张怀谨被噎了一下——他伤的是胸口,又不是舌头,味觉并没有失灵。
可推拒的话是说不出的,他只能委婉的推了推眼镜,一张脸通红:“其实素莹能每天来看我,已经很好了。哦对了,你买了回家的车票了么?”
他不想让她回天津,也不想让她去热河。可毕竟是要过年了,总不能把人家拘在病房里,哪也去不成。
“放心,你没好之前,我不会走。”姜素莹保证道,心里却隐隐有些犯愁。
张怀谨舍身取义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他的心意了。但她对这位老同学是没有爱情的,总得找个机会说清楚才成。
不过不是现在,人家伤还没好呢,精神上不能再遭受打击了。
张怀谨不知道姜素莹的纠结,只觉得心里快活,一鼓作气把饺子吃了个精光。两个人又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他到底是伤了元气,渐渐的就有些发起困来。
姜素莹怕耽误朋友休息,便拎着饭盒告辞了。
从医院出来时,日头斜着,街上行人稀稀落落。车子一向是不准时的,等十分钟也是它,等半个钟点也有可能。
姜素莹漫无目的的扫视起街面,呼吸中吐出一团团白雾。
而一个不经意间,她看到街角的当铺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扎着粗黑的辫子,脸圆的像苹果。
第32章 劫后(2) “二爷,我回来啦。”……
那人看着太过眼熟, 分明是之前常伴左右的。
姜素莹简直像是白日见鬼,茫然的愣住。眼见着对方要往转角走去,她突然醒过神, 急忙提高嗓子喊道:“春红?”
只不过这一声叫的不是很自信, 有些飘忽。
那人影听到她的呼唤, 脚步一顿,头一抬,把身子转了过来。
竟然真的是春红。
而此时对方明显也认出了姜素莹, 在诧异的喊出一句“姜姑娘”之后,就直冲着马路这头跑了过来。街面上才下过雨, 满是湿漉漉的水。她的脚步急且快, 扬起一片凌乱的水花。
姜素莹看着春红越靠越近,心里一阵难言的惊愕:“你还活着?”
人家当然是活着的。
不仅会呼吸、会喘气, 还能被姜素莹拉着在街角的咖啡厅里坐下来, 好好喝上一杯饮料呢。
“这劳什子好苦。”春红尝了一口杯子里的卡布奇诺, 大概是不习惯这马尿味道, 皱起眉头抱怨道,“比茶叶可差远了。”
姜素莹听了,想起身招呼店员:“要换成果汁么?”
“不用不用。”春红连忙抻住她的衣角, 不大自在的朝四周看去。
一屋子都是衣着时髦的男女,空气十分自由。
但春红的奴才天性一时半会儿还甩不脱, 哪怕单是和姜素莹面对面坐着,她都觉得不够资格。身上像长了虱子似的,浑身刺挠,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给姜素莹捶捶肩才好。
姜素莹见她实在坐立难安,干脆自己也不喝咖啡了。杯子往前一推, 主动把话题引到了眼下最关心的角度:“我看了报纸上的新闻,还以为大家遇到变故都不在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会到上海的呢?”
这故事说起来颇有些曲折,赶得上鲁滨逊漂流记的规模。春红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捏着鼻子猛灌进一口咖啡去,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起来了。
——一切还得从大婚那日说。
那日送姜素莹上了回娘家的轿子,春红无事可做,便在院子内发了一会儿呆。
老孙正为了婚礼的安排上火,路过时看见她闲散的样子,很是不顺眼。于是找茬说铺床的莲子有几颗烂掉了,不上讲究,派她去买些新的。
“再摸鱼,小心抽了你的懒骨头!”老孙如是说。
春红翻了个白眼,动身出了门。只是隆冬时节想找个买新鲜莲子的地方,属实不易。
原先送货的人家手里也不够,春红只能一路往城里寻去,临到肖家铺附近才算是找到了一家体面的门脸。买了一兜子装好,紧赶慢赶往回跑,生怕赶不上趟,大冷天的急出一身汗来。
可等回到廖府一看,好家伙,火已经烧起来了。
“那么大的火,早就把房顶子都压塌了。”春红哑声说,一脸心有余悸,“院子外面被人围得满满的,全是拿着枪的兵。呼来喝去说的不知是些什么鸟语,我一句话也听不懂。”
眼见救人无望,春红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围着宅子打转。那场火直到下午才被扑灭,一地烧焦的砖瓦与骨头,里面一片死寂,再没有人声了。
春红三代家奴,廖宅便是唯一的庇护所。眼下家园被毁,伤心之余,她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在街上失魂落魄的徘徊。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她突然发觉不能再呆下去了——满街都是新冒出来的巡捕,听说是因为火里烧死了一个尊贵的日本人,于是租界那些洋老板们不干了,非要抓住一切有干系的同谋不可。
人人闻风丧胆,生怕和廖家扯上关系,连街上的门脸都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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