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肌肤流失了青春的弹性,看起来黝黑些许,但她的面庞依旧闪耀。乌黑的长发挽成低髻,妆容精致,身材纤细健美。
钟弥一直以为自己见到她会泪流满面,上前质问,做出这辈子最偏激最癫狂的事。
然而真的见到妈妈,她说不清这种感觉。
像世仇见面,对方已老,连复仇都下不去手。
又像亲人重聚,觉得人生完整,不再有任何缺陷了。
都说没见过大海的人在见到海前,脑中预想过大海的颜色。
深绿的,幽蓝的,银灰的,浅墨的......
然而真正见到的时候,却永远不是自己预想的颜色。
大抵是这种感觉,恍如隔世,释怀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钟弥都来这个公园。
钟灵也每天都会推着一个坐轮椅的男人来晒太阳、散步。
那个男人头发有点灰,皱纹不少,看起来瘦瘦的,脸色不太好。但他每每抬头望着钟灵,模糊的眼中又满是幸福的爱意。
钟灵也是,与他说笑,不厌其烦地照顾他,俯下身亲吻。
钟弥戴着棒球帽和墨镜坐在遥远的树下注视,觉得又近又远。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就是她妈妈的爱情。
她见到了。
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落在当场其他人的眼里,确实是让人感动的。
离开的前一天,钟灵依旧推着他在公园里遛弯,经过钟弥所坐的树下,目光多驻留了几秒。
然而钟弥戴着棒球帽和墨镜,武装得很好。
在短暂至极的目光交汇里,钟弥想问她爱情是什么,能够让她看起来这么幸福——毫不惭愧的幸福。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地目送他们走远。
换个角度,她抛下自己,却是拯救了她的爱情。或许对于那个男人来讲,她亦是治愈终生的存在。
在意识到这或许是余生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钟弥觉得足够了。
她已经见到幻想中的大海,不再会执着于它的颜色了。
飞机着陆,钟弥走出机场,重新踩到这片熟悉的土地。
她只身前去,如今回来亦孑然一身。
朝着清晨微微阴沉的天空吐息,满腔满肺都是轻松的。仿佛执念与包袱被留在了西雅图的那个社区公园,随着再也不会见面的妈妈和她的所谓爱情,永远留在了那里。
钟弥打开自己之前的手机,已经做好被各种消息轰炸的心里准备。
其实她最对不起的......还是白渽。
但是在迷失自己的时候,别人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是让她更加混乱的。说不定也会因为舍不得他而放弃......
所以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愧疚与冲动的代价,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请求他的谅解。
在他刚做完手术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自己竟然没能陪在身边,确实是太自私了。
尽管钟弥此刻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见到了妈妈,也想跟他分享此行全部所见所闻......
果不其然,开机后,无数条消息急冲冲涌了进来。感受着掌心不断传来的振动,钟弥打开微信,看着对话框里白渽每天都发来的数字‘1’,更加觉得歉疚。
原来他也担心会影响到自己,可她却没能回复一个同样意义的数字。
盯着屏幕许久,钟弥在输入框里写了句‘对不起’,觉得没诚意,还是拨了白渽的电话。
对面迟迟没人接听。
钟弥重新拨打,还是同样的状态。
她忽然在这情况下明白了焦心的感觉,继而更加内疚......
等再拨打第三次的时候,远远传来一句熟悉又懒散的“喂”。
钟弥顺着那声音愕然抬头,正见机场停车场的马路对面,白渽倚在栏杆上对她轻轻摇摆手机。
她分辨不清他的表情是恼怒更多或是庆幸更多,只觉得他清瘦不少。
迟来的歉疚与自责汹涌而上,让钟弥在这久违的见面里湿了眼眶。
原来无论她的大海到底是什么颜色,总有一个人会在背后默默等她。
何谓爱情她不懂,也无法定义。
她只知道,此刻自己只想奔过去紧紧拥抱他。
-
白渽是彻头彻尾的生气了。
尽管刚才钟弥在机场的停车场抱着他哭着说了无数遍对不起,他也耐心给她擦眼泪,但回到家,他立马就后悔了。
做错了事就要站着了挨打呀!
钟弥安置好去隔壁找他,不想白渽却换了密码锁的密码。
她愣了愣,还有些肿的眼睛不确信地看着液晶屏上显示的‘密码错误’,伸手敲门,“白渽,你在家吗?”
“不在。”他抱着手,站在可视门铃后面怏怏瞅她。
“......”
钟弥挠了挠下巴,这是......怎么个意思呢?
“开个门。”
“......”
“白渽?”
“......”
“你怎么了呀?快开个门嘛。”
许是心虚,钟弥此刻格外温柔、有耐心。在说过无数好话后,白渽终是心软,打开了门。
钟弥扒着门缝,生怕他又关上,盯了几秒,忙钻了进去。
“你还在生气呢?”
白渽也在怨自己,刚才怎么就轻易原谅了?这气性来得也太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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