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笑了起来,伸手勾了一下凌祉的下颌。
转眼,他见凌祉又是无奈又是失落的装模作样,轻咳了一声,又道:其实也不尽然是没有旁的可喜欢,我还喜欢你对我的喜欢。
凌祉顺了顺萧云谏的发丝,轻声道:我也喜欢。
萧云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好似被情话冲昏了头,有些不知所措得紧。
凌祉噙起几分笑意,翻身下床,替他斟了杯茶。
用灵力温热了茶水,送到萧云谏的嘴边。
萧云谏就着凌祉的手,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又寻了新备下的衣衫穿上,说道:如今也算是休息够了,去瞧瞧重羽那边吧。
凌祉点了点头。
行至炎重羽昏睡的屋子前头,凌祉屏气敲响了房门。
可青麟却未曾应答。
萧云谏心中一紧,忙推了门进去。
瞧见的却只是青麟攥着炎重羽的手,趴在床榻旁睡着了。
他很困,又很累了。
那轻飘飘的敲门声,根本没有惊动他。
可炎重羽的手指微动,却叫他顿时醒了过来。
他忙不迭地上下瞧着炎重羽,见他眼皮也跟着颤抖了两下。
忽而笑了起来。
踉跄跌坐在了美人榻上。
重羽,你醒了?青鳞欣喜万分,继而又道,我去唤神君。
炎重羽掀开了重重的眼皮,打眼瞧着面前的场景。
他仍是动弹不得,却偏偏头,瞧见了萧云谏二人也在门前站着。
他抿唇笑了笑,好似又是回到了从前一般。
青鳞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萧云谏二人。
回头看了一眼,瘪着嘴,强忍住了委屈。
只这一转身的功夫,炎重羽却是变了模样。
他面上的伤口,忽而就像是恶化一般,从内长出了许许多多的羽毛来。
炎重羽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身上、脸上皆是绒毛般的瘙痒,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挠。
可他不过刚刚醒来,身子骨还未恢复,根本动弹不得。
但他强忍着难受,将自己体内仅剩的一点神力灌入了自己的手臂当中。
伸出手,艰难地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啊!
他将自己的面容七上八下地揉了个遍。
可还是那般,赤红的羽毛从他脸上、手上、腿上的伤口窜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摔下床去,凶巴巴地甩开了青鳞要来扶他的手。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铜镜前面。
而铜镜中,却是一个似人非人、似鸟非鸟的怪物!
他明明还是人类的样子,可白皙的肌肤上,却隔三差五地钻出几根羽毛来。
那被划伤的眼睛,也是一只维持着人类的黑色。
另一只便是重明鸟特有的金色重瞳。
两个瞳孔在他眼底滚动着。
活生生地将他化作了一只可怖的怪物!
炎重羽一把打落了铜镜,指甲奋力地抓着自己的脸。
只妄图要将那羽毛揪下来,将那眼睛剜出去。
他如今便是再催动自己的神力,仍依旧保留着这幅鬼样子。
他又是将脸上、身上方才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抓得鲜血淋漓。
萧云谏和青鳞想要上前来阻止他的动作,却没有征兆的,被他用力地推开。
青鳞一头撞在了桌角上,捂着伤口的地方渗出血来。
重羽!萧云谏猛地呵了炎重羽的名字。
他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胆战心惊。
先头炎重羽醒着的时候,他还是一片正常模样。
可怎会在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变了这幅样子?!
重羽!他又是呼喊了一声,仍是叫不回炎重羽的理智来,重羽,你只是受了伤,很快就能好的!
炎重羽可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当中,半分也听不进去。
他不像是凌祉,并不十分在意自己那一副长相。
他独独将容颜摆在了前头,也更是在意此事。
如今这幅人不人、鸟不鸟的模样,他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惊骇的呼和了两声,捂着自己的脸,说道:不会回去了,不会回去了!还有我的羽翼被碧璋,生生撕开他说我,神鸟又如何,没了翅膀,我就是个废物,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他将桌子上摆放的一切物品都扫到了桌下,又厉声说道: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任何人!碧璋说得没错,我现在这幅模样,我算个什么?我倒不如,直接死在那悬崖之下算了,你们还救我作甚!
青鳞昏昏沉沉的,捂着伤口扑了上去。
他妄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禁锢住炎重羽。
可炎重羽如今红了眼,哪里按得住。
又是将青鳞挥开在了一旁。
可骤然,炎重羽就像是被什么捆住了一般。
左右挣扎挣扎无果,怎般也不能逃脱。
萧云谏回首,却见得是凌祉对他点了点头。
他倏地松了一口气
如今凌祉,便是愈发得知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炎重羽被捆住之后,惶惶间,好似也明了自己方才说过了什么。
只是他一想到自己现下的样子,仍是久久不能缓和。
他阖着双眸,滴滴眼泪落了下来。
屋中一片狼藉。
许是有仆从向着恕霜报了信,他匆匆赶来,就瞧见这幅场面。
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可有什么相助的地方?
凌祉对他摇摇头,将他推到了门外,歉意道:魔帝,抱歉,此事我们自会处置的。劳烦你了。
恕霜咂了咂嘴,道:倒也不必如此见外。若是有需,定要差人来寻我。
凌祉道了声多谢,便是将门从内掩上。
又在周遭织了隔音罩,以防叫旁人听去了。
炎重羽已是不再吵闹,但萧云谏还是让凌祉先捆住他的手脚。
唯恐他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青鳞先头就差人帮着做了些粥食。
如今用了神力温热,吹了吹,又是送到炎重羽的嘴边。
炎重羽别过头去,紧闭着双唇。
萧云谏瞧了他一眼,拧着眉头接过了青鳞手中的粥碗:我来吧。
青鳞垂首退到一侧,仍是目不转睛地瞧着炎重羽。
萧云谏将满满的汤匙塞到炎重羽面前,可炎重羽却仍是不配合着。
萧云谏将粥碗往旁边一撂,溅出了许多水渍来。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可不是青鳞,我对你也没那般好的耐心。你别非逼着我,做出我们都不乐意见得事情来。
炎重羽面容有些皲裂。
萧云谏又是将汤匙递到了他的嘴边。
这回他倒是张口下咽了。
矫情。萧云谏将粥碗又还给了青鳞,说道,来喂他吧。
又多瞧了几眼炎重羽肯下咽,他方才拉了凌祉到一侧。
凌祉又是挥手,隔音罩中撑起了隔音罩。
萧云谏叹了口气,道:我也忧心、焦急,我也想要他不是这幅模样,我也希冀他是囫囵个的、吵吵闹闹的那个炎重羽。可是他如今这副模样,只有我先狠下心来,不当着他二人的面乱了阵脚,才能叫他们不惧怕。
凌祉半虚地环抱住萧云谏,说道:阿谏,我知道,我都知道
知道那般心软,对他们好的萧云谏,如何能真的舍弃他们呢?
萧云谏望着对面的两人,指尖紧紧抠入掌心:
我是他们的主心骨。
我是他们的神君啊
凌祉轻抚着萧云谏的脊柱,从上至下,一遍又一遍。
只轻声说道:那么,我当阿谏的主心骨吧。不用怕,我永远都在,都会支撑着你一直走下去的。
炎重羽默然地吃下了一碗粥,青麟又替他沾湿了帕子。
没敢替他擦拭,只是犹豫片刻,将帕子递到了炎重羽的手中。
炎重羽看着自己长毛羽毛的双手,呵了一声:算了,如今我已是个丑陋的废物了。也担不得停云殿的大神官了,倒不如今日神君再选个旁的大神官,我依稀瞧着青麟就是不错。
青麟还未来得及阻止,萧云谏便撤了凌祉的隔音罩。
凌祉已是将自己的一切与萧云谏相连,如今他的修为在自己身上,也是视若无物的。
他走到炎重羽面前,捏了捏炎重羽的好肉,说道:这不还没缺胳膊断腿吗?是我停云殿中哪项工作,您又做不得了?
炎重羽垂着头,小声道:也和缺胳膊断腿,差不了两样了。
萧云谏哦了一声,颠来复去地将炎重羽又是瞧了一遍,说道:我瞧着如今倒也好看的。我仿佛记得是千年前,人皇有个妃子,便是爱极了这羽毛妆,生生要将羽毛贴满自己的双颊,来取悦君主。
千年前的事情,凌祉与青麟皆是不清楚。
可瞧着炎重羽骤变的脸色,也将萧云谏的话语当了真。
只有炎重羽细细思虑,可是真的有那么一段过往。
他刚醒过来,脑中还迷迷糊糊。
当真有些忆不起来了。
只是他也明了,萧云谏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长吁了口气:那也得有君王,可以取悦。
萧云谏朝着一旁的青麟努努嘴:我替你排布好了,如今你得听青麟的话,青麟便是你的君主。
青麟被陡然唤了名姓,听清了萧云谏的言语之后,却是连忙挥了挥手:神君,我不是
萧云谏未曾理会。
只是倚在漆红雕花的立柱上,环着手臂,说道:重羽,你可是听
他话音未落,炎重羽便应道:好。
萧云谏嗯了一声,拽着凌祉的衣袖,便将他拉出了这房间。
他转身,藏进了转角处。
那里即便是开窗,也瞧不见他的身影。
凌祉问道:阿谏,你即是担忧他们,缘何又非得出来?
萧云谏探着身子瞧了一样,屋内并没什么异样。他靠着墙壁,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至少现下重羽他冷静了下来,他便不会再对着青麟动手。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本是柔顺的发丝弄得一团乱糟。
凌祉却是不辞劳苦,一点点地又将他的结解开。
包括
心结。
屋里青麟有些犹豫地看向了炎重羽,目光飘忽,似是有些闪躲。
炎重羽自嘲地一笑,说道:丑吧?我知道如今我这张脸,恐怕叫人看见了,能直接反胃。
青麟一怔,却是猛地摇了摇头。
他骤然明了,是方才自己的目光又叫炎重羽误会了。
只这一回,他微微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住了炎重羽。
他的耳垂有些微微泛红,但仍是壮着胆子,摇摇头说道:我从未觉得你丑过。你从前就是停云殿里最耀眼的那一个,现下也是。
炎重羽揪了一根自己身上滋出来的羽毛,咧着嘴递到青麟面前。
青麟正想伸手去接,他却是飘飘忽忽的一松手,又道:小鲤儿,你可莫要骗我。你应该晓得,如今我成了这幅人不人鸟不鸟的模样,兴许明日醒来就真成了一只鸟。
青麟将那根飘远的羽毛捞了回来,坚定地说道:没关系的,我又不怕。
炎重羽哼了一声:可是我怕。我回头变成了鸟,专门挑你这种小鲤儿下嘴。
青麟听罢,却是松口气般的笑了出来。
这样的炎重羽,才应该是他认识的炎重羽。
只是他没有再反驳炎重羽唤他小鲤儿这个名字。
忽而忆起方才萧云谏可是给了他命令炎重羽的特权。
他便尝试道:神君说了,你得听我的话。那便再进些吃食,继续休息吧。而后而后明日,神君定能找出法子来,治这病。
他本是等着炎重羽又像是从前一般反驳或是发怒。
却未曾想到炎重羽安安静静又是吃了些饭,自顾自地躺上了床。
甚至还留了半张给自己,拍了拍,说道:我不得取悦您这个君王?
青麟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萧云谏一直站在转角的廊下,听着屋中动静减弱。
方才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双腿,又顺手替凌祉锤了两下,道:回去吧。
凌祉却是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了身去。
萧云谏先是一愣,而后便没有再踌躇,只静静地爬上了凌祉的脊背。
和那张漂亮面孔不一样的是
凌祉的脊背很宽阔。
萧云谏放松了全身,将自己交付在其上。
他环着凌祉的脖颈,将下颌落在凌祉瘦削的肩窝上。
似是埋怨,却更像是撒娇一般地说道:太瘦了,硌得我生疼。
凌祉轻笑了一声:下回我多吃一些。
萧云谏又道:算了算了,你便是吃多少都不会变的主儿。回头扯着我多进一些,你仍是这般,我就要像那发面馒头一般蓬起来了。倒不如我回头做个枕头去,缝在你衣服里面。
凌祉又答:好。
萧云谏仍是絮絮叨叨地说着。
他在炎重羽与青麟面前,总是要将那重担挑起,硬生生地自己抗住。
可是到了凌祉身边,他却是能全身心的,只做从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师侄。
亦是凌祉他搁在心尖尖上的人。
回了房间,萧云谏拍了拍嘴巴,打了个哈欠。
可是他知晓,自己还不能睡。
如今他还存着一肚子事情,非得要和凌祉言说:
这几日青麟日日守着炎重羽无法分心,便是也没将先头在杀情洞里的事情皆告知于我们。你可得提醒我,明日清晨,就唤他来问清楚。
还有师父他怎得非得留在杀情洞中,留在那个被屠天之力夺去理智的碧璋身边,他到底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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