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他的本性是什么东西,但他依旧给了范天澜想要的一切。
他不仅仅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更是属于范天澜本身的奇迹。
虽然长期以来,他们都默契地不提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问题。云深是人类,无论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是以何种物质组成,是什么样的技术将这一个灵魂安放其中,他的外在表现始终只是一个人类。他没有龙或者精灵那般出众的天资,体质很差,不能使用任何强大的力量,虽然他不能说是不优秀的,但那只是人类范畴中的优秀,并且还要考虑到他这副身体的特殊之处。
云深知道这一点,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云深以此作为自己谦逊的理由,但对其他人毫无影响。躯体的相对孱弱既不影响尊敬,也不影响感情。
范天澜并不如何渴望那些毁天灭地的力量,纯粹的破坏是很无趣的,但他确实一直以来刻意拓展自己的特殊能力,也许现在条件还不够,但他一定会成长到他所希望的那种程度,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会一直延展、加深,直至完整地将它拓印到他的脑域,通过解析其背后的底层逻辑,最终找到他想要的那把钥匙,然后他将切断把这个人束缚在有限寿命及有限力量中的锁链,而代之以他亲手打造的牵绊。
这一定不是妄想,而是他必定实现的现实。
这个世界的本质将赋予令现实如他所愿的力量。
第466章 工业联盟与贵族
工业联盟动起来了。
面对明确的危机,这个庞然大物开始转变方向。
这对它来说并不困难,从建立的第一日起,它的缔造者就想到了日后必将面对的风雨,无论这敌意是来自中洲世界还是别的地方,将来的战争他们是首当其冲还是犹有余地,他们都要生存和发展下去。
在对手仍未真正降临之前,备战的第一步是大规模的人口和物资调动。
调动之前先是盘点。
发展到今日的工业联盟已经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大国,不论是从土地还是人口来说,即使周边的国家和地区对它的认识仍不太清晰,但它的生产能力也是公认的远超于常识国家的。联盟人每年都会通过工作报告上的图表和数据看到联盟持续的进步,意识到他们创造了多么丰富的劳动成果,并感觉到联盟给予他们的种种保障和回馈。
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在联盟的生活和工作条件固然优越,但确保这种优越所需的物质只占总量的一小部分。人们在工厂和农场中的劳动果实大部分都被集中起来,通过联盟代表大会这个最高机构及其下属一些列常务机构进行再分配和再生产,这是一个已经被作为常识普及的联盟运作秩序。无论是和术师一同经历了联盟草创时期的资深建设者,还是后来主动或被动加入联盟的联盟新居民,他们都认可并发自内心地维护这个秩序。
这个秩序使得工业联盟作为一个多种族和多民族的聚合体,却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国家更来得权力集中,这种集中也使得他们对生产和生活物资进行调配几乎不会受到阻力。
不过与为备战而动员集中的人口相反的是,物资调动的趋势却是分散。
当赫曼乘坐列车,风尘仆仆从北域回到工业联盟的中心区域,随着车辆进站挺稳,他走下火车,随着人流登上扶梯,走过人行平台长长的步道,看见旁边轨道一时竟有三列火车同时经过,不同于客运火车漆成绿色的铁皮车顶,通过他们脚下的货运火车刚好是二平一敞两种车型,任谁都能看到车皮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打包货物和各种建材。
人们发出惊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还有人就在栏杆边停了下来,很是吃惊地和同伴估量这些货车的装载总量,以及它们的目的地。
来自旧世界的人,这些人全身上下都表露出自己的身份信息,没有人对他们过多注意,作为如今西方世界经济、政治与文化的枢纽,工业城当然会吸引许多为种种目的而来的访问者,他们很少有人能够经过从水路到陆路的一趟旅程之后还毫不动容,并不奇怪联盟人民在口头上将联盟及联合王国之外的中洲区域称之为旧世界,每个人在踏上联盟土地的那一刻起就能感觉到新规则与旧秩序之间的显著差距。
从工业联盟通过新玛希城与抚松港这两个基点城市让旧世界发现它的存在,到今日联盟已经成长为见者无不位置赞叹的陆地巨鲸,已经过去了不算短的时间,但两种文明形态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日趋扩大正如这些钢铁长龙与身着华丽彩衣,以游客而非学习者的角度发表评论的贵族之间的对比。
真是悲哀。
在拂面而过带着青苗和煤烟气息的风中,同样出身贵族家庭,曾以间谍的身份从抚松港到工业城,最后在种种因素之下成为一名记者的赫曼这样想。
轮轨撞击的声响在金属结构的高架穹顶下回荡,长龙一般的列车一往无前,人流漫过曲折联通,有如迷宫的天桥,穿过出站口,来到中央大厅。这座建筑的规模也是同工业城火车总站相称的宏伟,数以百计的旅客一走进其中,就像鱼群散入池塘,一下就不显人多了。
挑高的屋顶上,大片明亮的光线透过玻璃洒到地面,赫曼在大厅的报刊亭里买了几份报纸,拿在手里,提着行李走下大厅前方的宽大阶梯,穿过广场,径直走向公交站。
站在挡雨棚下戴着臂章的志愿者转头看了他一眼,轻易就分辨出他身上那种城市气息,不再管他,而是走向他身后,去询问那些初来乍到或经验仍少而显得战战兢兢的旅客是否需要帮助了。
赫曼登上公交车,随意选了一个座位坐下。车辆很快就启动,机械的震动通过座位传递到身体,看着窗外经过的熟悉景色,他呼出一口气,直到这时才有回来了的切实感受。
对一些初次进入工业城的人来说,这座城巨大得有些可怕了,笔直的宽阔街道,线条规则的巨大建筑,白的墙,黑的铁,玻璃幕墙是深海一样的颜色,即使小森林一般到处都是的绿地中和了有些冷淡的工业气息,人们还是容易在这里产生弱小的感受,因为无论他们在来处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在这里都没有意义。
但赫曼喜欢这座城。
它不仅有一种令人着迷的纯粹理性之美,并且让他感觉到力量、规则和守护。
正如联盟本身。
在车辆到站之前,赫曼已经将当天的报纸大体浏览了一遍,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关于近期种种变动的暗示或明示信息。他乘坐的这路公交车会将他直接送去报社,虽然工作多年的赫曼已经在工业城有了自己的独立住所不过还没成家,并且时常出差的他在新家居住的时间并不多,这一次也是在回来之前就打了申请宿舍的报告。
跟他联络的编辑说,他们接下来有很多、很多的重要工作。
于是赫曼走过那道花木环绕的石柱大门,穿越林荫,走进已经提前被人整理过的宿舍,放下行李,脱掉外衣,在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床铺上沉沉睡去。
修整一天之后,赫曼便开始参加工作会议,并在第一场工作会议上拿到了关于联盟近期事务变动的内部资料,虽然在北方的时候已经听到过一些暗中流传的消息,但看到它们白纸黑字地被确认,赫曼还是震惊不已,不仅是他,其余与会的外派记者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没有人会怀疑这些资料的真实性。
我们应该做什么?
做所有我们能做的。主编简短地说。
第二次裂隙战争,即使知道联盟有些过于急促的狂飙式发展与之有关,但意识到它即将来到面前,而令历史重演的钥匙竟然是一座漂浮在空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高能城市,并且有不公开的渠道已经确定那座城市即将履行其作为信标的使命,对赫曼这些记者来说还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受。
他们用了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些信息,然后就恢复了专业的基本素质,开始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之中。
联盟非常强大,精英荟萃,最重要的是解放者这一主体的性质,这就意味着无论战火从哪一端燃起,他们都必须承担起保卫整体人类的责任。联盟决不能在裂隙重启的迹象出现之后才告知人们这个关系到所有人命运的危机,也不能仅仅通知只占少数的统治者,而如何以恰当的方式让最多数的人短时间内接受关于裂隙战争的庞杂信息,发动工业联盟内外的人们一同为第二次裂隙战争做准备,就是他们这些媒体工作者所面临的任务。
这当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但他们责无旁贷。
而赫曼不同于其他记者和撰稿人的是,他参与这些工作的同时不仅不能停止自己手上关于北方建设的议题,而且要将它们做得更为突出。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如此重大的危机,北域的改革范式才有其代表性价值。
即使工业联盟必然也无可取代地要承担起领导第二次裂隙战争的责任,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必须被组织起来而不论从联盟对外战争的经验,还是记者和外事人员的工作经历来说,大多数国家和地区的组织性及团结性都有很大的问题。一般建立在小农经济基础上的封建治理体系既缺乏人口,又难筹资源,几乎不可能在仅靠自己的力量进行有效的防御和反击。
联盟必须给予他们应有的援助,和协助他们改进这些问题,首要就是建立起有效的信息渠道。
在这一点上,联盟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多条将中洲东西两侧联系起来的信道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证实了其可靠,联盟外部的许多国家和地区仅凭推论也知道联盟自有其特殊且高效的通讯手段,若说他们不想要这样的技术,那当然是假的,但至今还未有人正式提出过相关要求。
究其原因,一是联盟发展的速度过于惊人,即使他们自认这样的速度是合理的,实际除了同样处在剧烈转变之中的联合王国,外部世界仍在接受这样一个怪物的过程之中,在他们探索出如何应对这个处处邪异的国家的方法之前,已经由于联盟的商品和文化冲击失去了主动权;其二则是联盟的商品和文化的双重冲击,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了联盟的真正威胁所在,进而认识到如果使用了同样的技术,将己身并入联盟的通讯网络,就再也不可能抗拒工业联盟业已成熟的精神入侵这一点已经在多次论战中已经有了充分的体现。
旧世界的国家对工业联盟既感到恐惧,又深受其吸引。即使联盟从未做过主动压迫弱小国家的行为,它的存在就像巨型天体,会令周围的环境都不由自主地向之扭曲。
贵族和教会一边难以抵挡地大量使用让他们生活更舒适和优越的工业品,一边看着国家和领地的秩序,以及人民的品德一日日地败坏下去。即使严防死守,每年还是有许多人不顾艰险地逃离家园,奔向那传说的富足之地。而只要他们进入工业联盟的领域不论是白船还是那些如毒瘤一般设置于各大城市的商圈,那些可耻的叛逃者就会受到联盟人的庇护,只要追击者没有拿出他们切实的犯罪证据,叛逃者们就会心想事成,以避难的名义被送去工业联盟的边境开荒区。
贵族和教会气急败坏地说这些叛逃者死在了路上或者已经沦为联盟人的奴隶,但总是有这样的幽灵偷偷越过千疮百孔的防线带走剩下的家人,让更多的人对工业联盟是个好地方更深信不疑。更为致命的是,即使许多贵族和虔诚信徒坚持信仰毫不动摇,本阶层的年轻人却越来越容易被来自那个世界的异端邪说所蛊惑,因为年轻人更诚实于自己的心,承认一个又大、又强、又富裕,急遽扩张的同时又出奇稳定的国家的存在是合理的,不仅是合理的,其完全不同于一般国家形式的体制及其维持方式也是完全值得学习的。
赫曼出于个人的愿意一直在工作的间隙关心这些贵族留学生的状况,他的职业也使他比一般人更清楚他们在联盟的变化。随着工业联盟的影响不断扩大,近年前往工业联盟游学的人越来越多,视游学的方式及在工业联盟停留的时间长短,对这个异教国家的评价也同比地表现出从两极分化到趋同一致的趋势。然而即使工业联盟是更有前景的先进文明正在成为他们的共识,愿意从头开始,又脏又累地学习生产技术的贵族却始终不多。
首先是自尊不允许,其次是就算他们愿意放下身段,也很清楚个体的努力根本无法弥补封建小生产与大工业生产之间犹如天堑的巨大差距。而参照工业联盟的政治和经济体制回去改造自己的领地,还未尝试便已知道是死路一条。
虽然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们很不愿意向下等阶层的人民让渡权力工业联盟以极优惠的条件向他们开放教育,唯一的要求就是绑定相应的平民名额。这本来是一件在贵族看来非常有利的好事,但在联盟借势遵照他们的要求,让平民在另一个区域接受教育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踏进了陷阱:那些应当忠诚于主人,尽力使用联盟的资源以便日后成为得力助手的平民迅速改变了他们感激的对象,不仅完全忘记了是因为主人的选择他们才能来到这里,甚至在联盟人的怂恿下积极同自己的主人进行了各方面的竞争。
这种竞争是贵族学生在求学前期对联盟印象恶劣的根源,但作为统治者的基本素质让他们渐渐醒悟过来这样的安排反而是让他们提前认清工业联盟的性质,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动摇乃至于完全否定贵族和教会存在的根基。但认清这个事实,并因此积极投入学习一段时间之后,一些苦不堪言的贵族凭借他们低下的道德水准发现了联盟出师有名的原则,这意味着他们只要不加重对领地人民的压迫,无论人口如何外流都约束武力,极力避免流血事件,那他们就可以在联盟发动对旧世界的整体攻势之前维持自己的统治秩序,将纸醉金迷的生活享受到那个时刻为止。
换句话说,他们躺平了。
对于他们在联盟的学习竟然得出了这样的结果,不仅赫曼这样已经完全成为联盟人的前贵族,连这些贵族中的心志坚毅者都完全看不过去,并因此引发了几次争论。
赫曼一边继续撰写关于北域改制的文章,一边思考这些贵族留学生体现出来的不同倾向,让他们产生这种分化的土壤基础,以及他们结束阶段学习之后的不同表现。这些贵族学生最少也能在工业联盟读完一个学期,只有极少数人在此之后一去不回,无论躺平派还是奋斗派,都会尝试将一些学习的成果带回他们的家族领地,其中不乏大件的机械产品。自鸣钟、照相机和自行车都风靡一时。
这些行为无疑会增进外界对工业联盟的认识。但有意思或者说非常讽刺的一点是,经过这样的沟通之后,躺平派贵族的家族反而较多地愿意继续同工业联盟加深关系,无论是派遣更多的留学生还是让领地人民签订务工合同,他们都比奋斗派积极得多。奋斗派贵族也在斟酌之后决定了继续增加贵族和平民留学生的数量即使这些年轻人的头脑不可避免地要被异教污染,但他们的教育和生活成本几乎完全由工业联盟承担,奋斗派贵族几乎不需要付出代价可以收获果实,对他们进行有选择的使用,或者将那些平民学成者圈养起来,像他们购买的那些生产工具和生活便利品一样,成为完全为他们存在,只受他们驱使的东西。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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