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斯卡等人的来到,只有一个人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了过来。
事情是否顺利?
还算顺利,发生的状况都在预料之中。
有人受了伤。
这是我们的失误。
他是个蠢货,不应该去追逐那只猎物。我应该感谢你们保住了他的命。基尔说,在这种野地之中,被毒蛇咬伤是要命的,如果不是他们的人类盟友恰好带了能够治疗的药物,他们这次前来还要带走一名千夫长儿子的尸体。他抬头又看了看四周,我看到现在的人还不多。
当然。那名人类队长说,一切刚刚开始,我们要把土地准备好,路也还在修,铁路到达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真是一个耗费巨大的工程。
那名队长笑了一声,是的。
斯卡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那名影子一样跟随着他的秘书从随身的大皮袋里取出了一卷厚实而坚韧的纸,展开之后是一张简单地图。他看着手中的地图,视线掠过面前散发着植物汁液和土虫气息的土地,挥动刀锄劳动的人们的头顶,摇曳的草尖树梢,一直到远处沉默的深色山峦,山脊起伏的线条间隐约可见浅色的斑痕,那是已经由人类接管的矿区。
重盟之后,斯卡和云深一同去查看过几个矿场,再由矿场到工厂,到加工车间,基本了解聚居地主要的生产流程。在这个过程中,斯卡一直表现得十分镇定,和仿佛过去认识的世界被掀翻一样的基尔他们相比,他对这些事物和云深的解说接受的速度相当快,但他实际的感受如何,也许连药师也不是那么清楚。
那些被人类接收的奴隶将那名黑发青年视同神明,连撒谢尔的狼人也有不少对他暗中敬畏,认为他有异神之力石头破碎之后挑拣出矿石,矿石熔出黑铁,黑铁能够打造出武器,这就是凡人所知的对自然造物最复杂的运用,所以在他们眼中,石头变成粉末,粉末加入各种材料之后煅烧,就能加水成浆,搅合沙子和碎石,铺展成平坦坚硬的巨大平面的过程如同法术,而砂石化成汁液之后能变成玻璃,同样的矿石,经过这位术师建造的工厂之后就倾泻般产出各种武器和工具,甚至出现了驱动巨大火车和船只的机器,对此狼人们如视梦幻,那些奴隶更是认为自己将见到一座魔法之城的诞生。
没有魔法。这些过程中没有任何法术,只有自然本身存在,并且能被所有人使用的力量。云深和他沿着木车轨道走出选矿场时说。
所有人?斯卡问。
所有人。云深说,无论他们是否相信世界是能够被了解的了解世界的出现,世界的形成,而构成世界的一切是被什么样的力量驱动着,使风能吹拂,火能燃烧,又是什么令石头落地,飞鸟浮空。即使他们完全不了解这一切,他们也能够使用工具,开垦土地,烹煮食物,建造房屋,聚集成部落,城市和国家。正如我们使用工具和机器完成眼前的这些。
斯卡看着他,这个人的身体瘦弱,四肢的力量很小,除了不断从他的故乡召唤各种物品之外,他在他面前展现的所有超凡,都是通过各种实物和他人的劳作实现的。斯卡相信,如果只有这个人自己,他连一点火星都弄不出来不,不对,只要他还能动,只要他的身边不是空无一物,这个被称为术师的人就肯定能弄出一些让人吃惊的东西。他不能无中生有任何事物,比如说像斯卡一样凝水成冰,不念法咒,不绘法阵,却依旧能操控火焰,用火焰创造一切,也用火焰毁灭一切。
就算被这名术师驱使的人类无人拥有力量天赋,也同样能分享这种力量。
但只要他们不追随你,他们就一无所有。
人只要拥有自身,就永远不会一无所有。云深说,不过,如果不去认识这个世界,不去寻找总结已知和未知事物背后的规则,他们又怎么能真正掌握那些力量呢?
作为一位天赋卓绝,智慧深远,力量强大的引领者,术师是应该有一些弟子的。无论在那些随他一同走过迁徙旅途的遗族和山居部族,还是在奴隶和狼人之中,都有说不清数量的人会为成为他的弟子而极尽所能,云深会回应这些人在工作中产生问题,指导他们如何解决,但对他们的使用上,斯卡和其他人一样注意到,他越是信任,本身越是聪慧和努力的人,就越会被他派遣去承担艰苦和艰难的工作。那些人要承担的责任越沉重,要面对的状况越复杂,就越需要他的智慧和指导。就这样,术师和他的追随者形成了一种坚固而微妙的依存关系。
即使他总是说所有人,相信说他相信这些所有人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能力,他也不会真正平均地去对待他们,这种倾向在那头小狼犬的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
一阵嗡嗡声从前方传来,斯卡抬起头,看着一个东西以平滑的姿态越过原野,坚固的八支翼骨向四方展开,小臂长短的黑色翅膀旋转得只能看见一团虚影,当它越过人们头顶,在以片空地缓缓降落的时候,差不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了过去。哪怕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连斯卡也是一样
这玩意确实比什么火车蒸汽机更令人惊奇啊!
实际上,这个被称为遥控飞机的家伙,是在云深的故乡都算得上相当高级的造物,在斯卡向他追问是否能在放大之后载人飞行时,他温和而又坚定地否决了,但云深没有否定他关于飞行的想法。实际上,他那些规模庞大的藏书之中确实记载着制造能够将人带上天空的机械的技艺不是热气球那种依风而行的,而是凌驾云层与狂风,速度超越所有飞鸟的真正的飞机。
但在这里,他们还没有条件制造这样的交通工具。斯卡在听完他列举的条件之后询问要达到这些条件需要多少时间。
云深思忖了片刻,只是进行原型验证的话八年之后就可以尝试开始了。
斯卡勉强接受了这个时间。
站在那架航拍器旁,斯卡和刚刚取得影像记录的范天澜交换了一下两边的情况,重点了解那批来到这片工地上的狼人们劳作的状况。撒谢尔原住地经过这段时间的高效建设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在交易市场真正形成之前,根据实际需要逐步实现规划,一部分富余的部分熟练劳力将带着一部分狼人向这边工地转移,撒谢尔则要在这个过程中让自己的另一部分族人向剩下的人类逐步学习如何成为合格的建设者。
实践是最好的学习,这是早就经过双方会议决定的一种融合方式。术师以他的方式磨砺他的追随者,撒谢尔没有经历这些人类艰难的初始,却共享了这些人类奋斗的成果,即使许多狼人都感觉到了人类盟友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学习技艺的条件比那些人类曾经经历的好得多,在眼见耳闻地对比过学校中年少的狐族和狼人们,还有聚居地中不同部门中狼人与人类,通过人类提供的数字更直观地明白不同人群之间的分别之后,斯卡他们接受了没有天生的智力差距,只有思维方式和努力程度的区别的说法,但他们更清楚,作为已经不知不觉在盟约关系变得弱势的一方,继续落后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众所周知,术师温柔和善,无分男女老幼,无论部族野民还是俘虏奴隶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不同,在他的统治之下,病老不被抛弃,弱者不受欺凌,女人和孩子尤其受到他的关心,简直悲天悯人得像一个圣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威严。他并不强迫,却让诸人都照着他订立的规则行事,伯斯和基尔跟那些人类的接触更多更密切,十分清楚那些山居部族的族长和长老们一步步丧失权力的过程,就像流水漫过沙堤,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越过规则命令任何人,连部族成员的婚姻,死亡和新生都不再受传统控制之时,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够改变的了。
撒谢尔也会一样。这个过程正在发生。
他们要获取术师的技艺,掌握术师创造的雷与火的力量,就要像那些人类一样,服从那些规则,学习那些行为,从身体到心灵都向那些人类靠拢,这是狼人必然要付出的代价。这个过程同样没有什么强迫,术师几乎向他们敞开了一切学校在那里,任何狼人都能走进教室去聆听教导者传播的知识,工厂在那里,只要狼人愿意,总有他们能够待着的位置,也总有他们能干的活计,但仍然有人对生活的改变不安,在尝试坐进教室和进入工厂之后,面对复杂拗口的新语言,困难的习字和计算课程,甚至课程正在进行的时间不允许轻易走动和说话的规定,许多狼人都感到了挫折,而面对工厂湿热,嘈杂,充满了各种气味,规则繁多并且极其严厉的环境,更多的狼人表现得难以适应,艰苦而枯燥的采矿和筑路工作也并不受狼人们欢迎,军营吸引着大多数的狼人,然而在重盟之初的特殊时期之后,无论狼人还是人类,只有通过了一定课程的人才能够被选拔到那里去,就算到了军营之中,除了日常的艰苦训练,仍然不能避免语言,文字和计算的课程,甚至如果在一定的时间之内没有达到规定的目标,无论是谁因为任何原因,他所在的那支小队都要受到惩罚。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在慕撒大会进行的时候,回到部落原住地的狼人们就怀念起过去的自由自在,长风掠空,日升月落,只有自然和神明的意志能够控制他们,没有如今舒适富足的生活条件,但同样没有这些堪称痛苦的精神折磨。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成年狼人,差不多用四肢就能数得清,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就算不能完全适应,他们也十分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斯卡注视着他们,其他人同样在看着,斯卡知道云深在等待,用一种非凡的耐心,等待着渣滓沉淀,然后那些被熔炼净化的人将被他一点一点地,精心锻造,仔细雕琢,让他们成为他需要的那种生物,就像他对那些遗族和山居部族所做的那样。
第292章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雷声隆隆,从天空的一头滚过另一头,沉沉压在头顶的雨云仿佛无边无际,雨滴连成水线,灰色的水幕笼罩着大地,石间稍头的绿叶在水风中颤抖着,细小的水流在荒枝蔓草下汇聚,沿着地势曲折向下,带着碎叶断枝和泥沙,形成短暂的溪流,一双双套着草鞋的粗糙脚掌踏过这种季节性的水道,踩出朵朵水花,沉重的呼吸在雨声中清晰可闻。
跟上!跟上!看着脚下!拉着前面的!
有人在雨中大喊,雨水将他的灰衣完全贴在了身上,看起来比这支队伍只穿了皮坎肩和短皮裙的年少兽人们更不舒服,疲惫之色几乎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只有这些统一灰色服装的押队者仍然保留着足够的体力和精力,他们在这支数百人的长队两头来回走动查看,大声催促,呵斥着把被滑倒和绊倒的少年兽人拉起来。塔克拉提着一名少年兽人的后领把他推回队伍,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贴在额上的短发都拨向后,他站在这条山间窄道边,抬头看向前方,冰凉的雨水似乎无休无止,湿漉漉的丘陵也似乎无穷无尽。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艰难行进的队伍。
这次拉练已经进行了五天,走的路线不是他们当初范天澜还是预备队总队长的时候训练计划中最长的,也不是最复杂的,干粮带了两天的分量,猛兽也在人类对这片地区的勘探开发之中日渐减少远遁,所以塔克拉认为他对这些小崽子们已经十分体贴。虽然他们现在耳垂毛塌,一身沮丧,似乎连反抗和逃跑的念头都没有精力再想起,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受重伤,也没有一个家伙掉队,暴雨也许会让一些体质虚弱的少年生病,不过之前在俘虏营中一个月的基础能让他们坚持到最后。
就算死了一两个也没什么。塔克拉知道云深能接受这种程度的损失,就像他能接受在他建设和发展聚居地过程中数以十计的伤亡一样,这并不是云深没有预料到那些危险的状况,只是总有蠢货。就算军营中的医疗小组在努力钻研医术,也不可能保住所有病人的命,何况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值得。交到他手里的这批小崽子们,最大的十六岁,虽然十六岁在大多数地方都该算算成年了,在释放俘虏的时候,这个年龄的兽人还是被留了下来,他们之中最小的只有九岁,能够活到被俘虏的时候堪称命大,不过这种小东西运气确实很不错,十二岁以下的都被云深另外安排了,剩下两百多个野性难驯,满脑子不合时宜的玩意的家伙交给他至少在这里完全不合时宜。
在范天澜为一个大工程在撒谢尔的原住地同样地日晒雨淋的时候,他当前的任务,是把这些小野兽变成人。
他们现在也是人,但我希望他们能变成另一种定义的人。云深对他说,不仅仅是能制造和使用工具进行劳动,能运用语言进行交际的动物。
这场持续了一个下午的大雨几乎带走了所有人的体力,在阴沉的暮色下发现军营哨楼的尖顶之后,连一路都表现得从容镇定的教导者们都松了口气,那些一身野蛮习性的少年兽人不必人类催促,生存的本能已经让他们振奋起了最后的精神,朝那个安全的,能够带给他们温暖和食物的地方前进。从发现目标到到达花了比通过视觉估算的更长的时间,巨大的木门关上的时候,有些少年甚至腿一软坐到了地上,经过他们的同伴也一样疲惫,却还是脚踢膝顶地把他们弄起来,他们已经被分成了具体的小队,只有所有成员都到达,人类的食物和热水才会向他们提供。
即使自来到这里之后,人类就很少使用兽人的语言,这些年轻的兽人们还是很快学会了这里不同于俘虏营的规矩,他们大多是被自己的部落送往帝都贵族的,在少年营之中早早学会了生存的法则,正是因为熟知这些法则,他们对胜利者的规矩还算服从,但这些人类制定的规则和他们熟悉的完全不同,又让他们感到迷惘,一些少年甚至觉得暴躁这种暴躁不只是因为人类的管教,毕竟早在俘虏营的时候他们就被盯上了,而显然,人类那个时候无论对成年兽人还是他们,都没来真的。
看到食堂那已经熟悉的大门和从中透出的明亮的灯光,闻到温暖浓郁的食物香气,少年们所剩无几的精神又振作了起来,被压着在门口一侧的水槽匆匆洗刷手脚上的泥迹后,他们涌进食堂宽广的大厅,找到标着属于各自队伍的数字的长桌,然后焦急专注地等待着。食物很快就送了上来,扁平藤筐中薯饼堆得高高的,几个巨大的陶盆里蔬菜混着肉末散发油光,他们几乎是立即就扑了上去,在一片狼吞虎咽的进食声中,旁边又传来了轮子在坚硬地面移动的声音,食堂的人从里面推出了大桶大桶的甜汤。
即使只是因为食物,也足够让许多兽人愿意对人类表示服从。何况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如此痛苦的长途跋涉,再一次体验到那种几乎把内脏掏空的饥饿,再一次想起随大军远行时一路的疲惫与麻木,逃离人类,逃出撒谢尔领地的念头本就动摇,如今还能执着的人恐怕会更少了。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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