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时候,他们将那些病死的人都丢到山里!
声讨的基本上都是二十到二十多的男性,其他年长一些的大队长和五位女性队长都没说什么,然后刚才那名建筑队的中队长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声:你们就不听术师接下来的话吗?这种有些纷扰的场面才停止。
塔克拉特意看了那名中队长一眼,这名遗族青年是最近才被选拔为中队长的,原本在这个位置上管理队伍的人被云深约见一次之后派遣到一支小队中去了。
是我的表达方式不对,我说话应该更直接点。云深说,带过了这个局面,他抬起头,看着他们,赫梅斯是一个残酷的领主,这是大家都认同的事实。不过,换另一种角度去看的话,他也是一个有力的统治者。
有一些人皱起了眉。
云深平静地说道:虽然这个家族名义上仍然受黑石国王的控制,对这个国家负有一定的义务,但在地方上,他们掌控着土地,军队,法律和税收,除了被派遣而来的文官能够占据其中一部分权力,他们完全在事实上统治了赫梅斯地区。就像任何一个统治者一样,他们生存的目的是为自身争取最大的利益。占有绝大部分的土地,奴役佃农,驱使有一定自由的平民,以及凌虐边境民族,以这个家族的立场来看,不过是在尽量占有和使用领地上的资源。既然他们有维持这种权力的武力,使用它们就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为了准备战争,自然会向领地上的所有人加税加役。
以在座大部分人目前接触到的知识,对这种阐述只能接受,因为在逻辑上,这些论述没有错误。但疑惑没有消失,赫梅斯的残酷和自私跟未来的战争有什么关系呢?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忍不住设想与隔着远山和长河的那些贵族发生战斗的可能。
赫梅斯对领地的统治非常稳固,因为家族内部的权力纷争不太损害他们对自有武装的控制力度,虽然这支军队人数通常维持在三千左右,不过,所有的部落联合起来也无法对他们产生威胁,在生存和死亡之间,大家非常有勇气和魄力地选择了迁徙。云深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在这里,我们建立起了新的家园,接下来,比我所预想的还要快的,我们要和另一个部落建立起一个崭新的联合政权。
他拿起聚居地自制的粉笔,在身后的木板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这个词所指的,是一种制度和秩序,它意味着管理和分配的权力,在现实中表现为一种管理机构,云深回过头来,这么说大家可能还不太能理解,举个例子,像赫梅斯家族这样自家主而下,到各个小贵族旁支,到他们的军队,文官,税吏等等,所有能管理和控制他们领地的体系,就是一种政权。而我们要建立的新秩序,本质上和他们是一样的。
不要说那些想法还很天真纯粹的年轻人,其他人脸上基本上都出现了呆滞的表情。
玄侯微微一笑,塔克拉撑着一边脑袋,神情依旧轻松。
术师,那名建筑大队中队长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把问题完整地问了出来,您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和他们一样?
云深笑了笑,本质一样,是说我们要建立的这个秩序,也是为了维持我们的最高利益而成立的。只不过真正的关键在于,这个我们包括了谁。
那名特别年轻的中队长抱住了脑袋,但没有人再说话,所以云深继续说了下去,这段进程是我一力推动的,我知道大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过这个问题是我们需要面对的,和撒谢尔的谈判并未结束,不久之后会有更多的狼人加入我们的生活,跟学校现在在办的实验班和预备队的适应训练一样,他们对新生活的接受和融合状况将成为未来规则制定极其重要的参考标准。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偏离了战争这个题目了,云深说,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利益,也为了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所以我们要联合撒谢尔,大家也从一开始就非常赞成拥有自己的防备力量。现在我们超过一半年龄十六周岁以上的男性都参与了预备队的轮训,有近千名队员已经被预定为正式成员,将来这支队伍的规模还会继续扩大,以我们扩大后的生产能力,足以维持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常备军队。这支军队的力量将是强大的,它要有面对哪怕是国家级别的对手都有胜利机会的攻击力。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圈各级队长的反应,垂下视线略一思忖之后,他放下了粉笔,我们正在建设的城市,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人类和兽人两个族群混合的政权,如果不是撒谢尔由于各种原因与这个帝国的上层站到了对立面,我们也不会得到这个机会。他回到座位上,相应地,我们也要和撒谢尔一起承担这种局面,没有一种和平是侥幸期望的运气得来的,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我们可能面临人数一万以上的敌人,以及开拓商路的时候来自其他地区或者国家的压力。
塔克拉有点意外地看向云深。
片刻之后,有人小声问:我们一定要开什么商路吗?
那是布罗尔的声音,作为塔克拉的弟媳,她因为表现出来的对各种新事物的快速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以及柔和又强势的领导气质,已经成为饲养场的重要负责人之一。从她说完之后会议室中一部分的反应来看,不止一个人抱有类似的想法,当然,截然相反的也有,而且大多数都是遗族。
云深看向她,目光柔和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说法。
布罗尔和其他几名女性队长交换了视线,尤其是教育组的明月,然后又看了眼塔克拉,才用还不熟练的语言说道:我觉得所有我们要用的东西,我们都能做出来。
然后呢?她斜对面的一名队长问。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有什么是术师想要的。布罗尔说。
玄侯也看向了她,用没什么波动的声音说:你的意思,对外贸易其实是术师自己对财富的需要,而你觉得完全没必要?
各式各样的目光顿时纷纷投过来,布罗尔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本能地回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玄侯仍然不温不火地问。
布罗尔突然卡住了。术师在各个部族中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不是没有人把他当成神灵在现实中的投影,布罗尔对这位黑发青年的崇敬是毋庸置疑的,她能感觉到这两个问题背后那隐约的恶意,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她不是愚笨的人,但她确实不知道几乎能凭空创造一切的术师还有什么要从别人手中得到的,财富当然也能成为理由,但粮食,钢铁和黑石,还有什么财富能替代它们的价值?
承认这个男人的说法,简直像在污蔑术师为了私利去让人冒险,所以她只能板着脸,然后紧紧闭上嘴。
明月感觉到气氛的僵硬,皱眉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玄侯露出了有些嘲讽的笑容,你其实不理解,不是术师需要贸易,真正需要和那些人交易的是我们。
我们?有人疑问。
因为放着就是浪费。塔克拉轻声说,何况,我可不知道什么是保持这样就够了。
我也觉得不进步就会退步。炼铁厂的负责人随后说道,至少在我们这里,如果没有不断的生产和实验,我们就无法真正学会术师教给我们的东西。
但是又有人犹疑。
没什么但是的,我们为什么能从逃离家园的失败者成为撒谢尔这个兽人帝国强大部落的平等盟友?玄侯淡淡地说,因为这些兽人认为我们有实力。而我们的实力又从何而来?
云深没有对这段小小的争论定论,而玄侯此前虽然被术师斥责和惩戒,但这个一直很擅长从其他地方观察的男人有许多言论至今仍令他们印象深刻,所以大多数人都在等着他接下去的理论。
很多人都会说,这种力量是术师的,而他将这种力量教给了我们,因此我们才受到重视。但对那些狼人来说,更重要的是在结成同盟之后,他们也能通过学习掌握我们获得的这些东西。除了术师这样不应该出现的例外,我对任何人类的道德都不信任,而你可以自己想,这些兽人也算不上蠢,我们学了一两年的,他们哪怕用长一倍或者两倍的时间也能得到,然后我们对他们的优势还在哪里?比如说我们人多,听话?
塔克拉笑了一声,其他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玄侯也笑了,用不到两年时间,从比野兽好不到哪去跳到如今的生活,现在就有人心满意足得什么都不想了。但术师愿意向你们敞开的知识,我们所有的人加起来,学到的东西有一个范天澜队长多吗?他是属于术师的人,而我说得直接点,有谁认为术师是属于我们的?他会永远留在这里,给我们一切?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
云深想说点什么,范天澜却从旁边伸手过来按住了他。
抛下了如此尖锐的问题,玄侯又以一种视若无睹的态度继续说道:我们为什么能生产这么多工具,武器还有粮食?为什么能建起这么多房屋,还能有暖气这种想都没想过的待遇?因为我们被组织起来了,然后术师还教我们制造各种机械,和在山中生活的时候比,没有人在这段时间多出一只手一只脚,也没有人会喷水吐火,我们能完成这些,靠的是我们能使用外力。但就是这些我们现在也用不好,我在发电厂,一千个人里只能勉强挑出一个能用的人去维护这些机器的运转,一旦发生任何问题,除了术师我们别无依靠。
他看向布罗尔,坦然道:我说这些并不是针对你,而是发现居然有些人居然懒起来了,他们连山脚都没走到,就已经想停下来了。术师希望我们尽可能多地学习,这才是我们生存和发展下去,不受任何人奴役和榨取的基础。如果脱离术师,我们自己的力量就会剩下连十分之一都不够,而不能理解这一点,仍想依赖着术师给予的安稳生活,拥有这种想法的就是可耻的寄生虫。
玄侯的发言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其他水准与之相当的队长也沉默了,而术师似乎正在顾虑什么,没有在随后收纳整理会议的主题,于是这次应当持续一段时间的工作会议比常规要短了不少的时间内结束了。
各级队长纷纷从座位上起身,玄侯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向云深点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第205章 站在历史的下游
在散会之后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云深双手交握,有些尖削的下巴撑在上面,眼睫低垂,静静地思考着。
大门再度被打开,一股寒冷的空气涌了进来,随即被室内的温暖所中和,回到会议室的两名青年在桌旁坐下。
会议没有达到预期,云深放下手,抬头说,我的准备还是很不充分。
我们的准备都不充分。范天澜无波无澜地说。
云深微微摇了摇头,所以我在反省,这一步是不是跨越得太大了。
其实没什么必要。塔克拉一肘支在桌面上,不在意地说道,跟在你背后已经够吃力了,只有你才指望他们还能剩下多少脑子来想别的。还不如跟以前一样,你作出决定,然后我们照着做下去,不合适的到时候再改不就好了?
云深沉默了片刻。
你怕失败?范天澜问。
云深怔了怔,停顿一下,他说:是的。
为什么?塔克拉问,你觉得毛茸茸那边不肯接受你的方案?怕对上未来的禽兽军团之前,我们会先跟毛茸茸来一仗?他们还不至于那么蠢吧?
这倒不会,云深说,斯卡族长已经承诺,让在这边生活的几名百夫长和千夫长成为第一步整合的骨干。像伯斯寒夜这样的管理者掌握好进度的话,他们的老旧势力和我们发生争端的可能性并不大,这段进程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不会中断的。
那是怕之后还是合不来?塔克拉又问。
云深看向他,你和他们接触比较多,就眼下得到的情况,你认为呢?
一开始是不习惯,从出生到现在都认定绝对没错的那一套发现居然不太行了,当然不会很高兴。塔克拉说,不过,不高兴和输到脱裤子比起来,他们肯定知道该站在哪里。
虽然那句话应该只是一种比喻,云深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是说过一遍要把狼人们对自身战斗方式的自信打下去,但也要注意交流,使这个过程尽量维持在一个对方可以接受的程度内脱裤子是怎么回事?
发现了他的表情的微妙变化,塔克拉好像也来了兴致,怎么,那家伙没跟你说?那时候你还在发电厂处理那什么变压器,人是过来了,然后他,他用下巴向对面示意,就把撒谢尔那几个交给了我,说对他们干什么都行,白毛还好,其他几个的尾巴就竖得和鼻子一样高,所以我就干了啊。
云深没有接到过此类细节的报告,不过以塔克拉一贯的品行,云深大概能猜到他会怎么理解。只是塔克拉的肆行一向有分寸,云深和那位伯斯千夫长定期交流的时候也从未听对方指责过什么,反而是相当直爽地承认了在联合训练中受到的启发,因为认定从武器到战术都是由术师教授而得的,他也非常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和叹服。
其实有些你不知道的,脱裤子不算什么,有好几次,比如说在东边的第四训练场的时候塔克拉笑嘻嘻地还想说下去,对面传来了笃一声响。
范天澜敲了一下桌面,冷冷看着他。
也不全是我们赢,塔克拉早已习惯他的锐利眼神,另外,别好像你没做过。
所以你打算把时间花在这上面?范天澜问。
塔克拉两手一摊,坐了回去。
云深按了按额角,把话题重新转了回去,刚才的会议,我的计划是先提出一个草案,然后大家进行商讨,把明年的主要工作流程先构建起框架,到下一次会议的时候再对具体细则进行讨论,二月之前确定正式的工作计划。关于未来的政务建设,我原本只打算提个开头,做个心理准备
是我带偏了话题。范天澜说。
先有个自我检讨的态度吧?塔克拉说。
片刻之后,范天澜看着云深,认真地说:抱歉,我会就此进行深刻反省。
塔克拉瞪大了眼睛,连云深都很意外,虽然范天澜的话总是不多,但无论吸收知识的速度,执行各种计划的效率,还是处理连续问题的手段都是极其出色的,不要说别人,在某些不能凭借学识和经验的领域,云深也很难作出比他更优秀的决断。就算不论那种奇特的血脉,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只要拥有这样的才能,那性格就必然极为强势,他很少出什么纰漏,就算有,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弥补回去。云深对之前会议的场面并没有特别感想,他顾虑的是各级队长表达出来的态度背后的东西,完全没想过范天澜居然要为此深刻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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