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鸾,我是你的谁?”
岐飞鸾勉强抬起眼睛,嘴唇蠕动:“是师父。”
冥昭又问:“那竹沥又是你的谁?”
岐飞鸾在她掌中颤抖起来,掐着脖子的手指骤然锁紧,声音也渐趋暴戾。
“竹沥又是你的谁?!”
一滴清泪自岐飞鸾眼角滑落。
“竹沥……”她闭上了眼睛,“是我恩人的徒弟。”
“恩人?”冥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为师竟不知道你还有个恩人?”
她把“恩人”两个字咬的极死极沉,磨牙吮血般辗转在唇齿之间:“你从未离开过洞虚门,什么时候多出个恩人?”
“我离开过洞虚门。”岐飞鸾缓缓睁开眸子,如鹰隼的锐利眼眸此刻是琉璃般一触即碎。
“净屏峰下七日夜,矢志难忘。”
那是冥昭闭关的第一年,她没了师父庇佑,待她如父的长老重病身亡,一夜之间仿佛失去了一切。被同门欺辱,被各堂香主迫害,早就看她不痛快的势力一拥而上,将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女拉下高台。她曾冒着大雨跑到冥昭闭关的山门外,吹响师徒二人约定好的曲乐,可是她吹到嘴唇都干裂了,也没等来那个能为她执伞遮风挡雨的人。
等到一年快要过完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冥昭走火入魔,毒侵心脉,竟将前去送饭的弟子活活吸食入腹。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还衍生出不同版本,无一不是在说洞虚门门主之位即将易主,冥昭将成为洞虚门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
洞虚门诸派相斗,群魔乱舞,本就迫于冥昭淫?威暗中蛰伏的势力彻底撕开伪装多年的面具,那些已经跑到明面上来作威作福了许久,以魇祷香主为首的长老及门徒更是猖狂,直接乘势给岐飞鸾安上了个罪人之徒的恶名,逼她自绝于净屏峰。
可是一棵崖边古松救了她。
拖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躯壳在净屏峰下苟延残喘七日七夜,终于被人扶起来背在背上,像一条弃犬一样被带回了家。
救她的人是如今天下第一医谷谷主,姓名取自《天问》中“冯翼惟像,何以识之”的冯翼。冯翼声带沙哑难辨性别,听起来像枯木磨石,粗糙嘶哑的很,但却很温柔。
他大半时间戴着面具,身着白衣,一头长发尽曳于地,这个背影不得不让岐飞鸾想起了她生死不明的师父。
冯翼谷中无日月,数月转瞬而逝。冯翼谷不同于洞虚门,没有那些暗流汹涌,有的只是对于医术的热忱。她很少有过这样闲暇安逸的时光,尤其是在冥昭闭关之后。可是大多数时间里她总是望着那个相似的背影思念冥昭。
冯翼把她留在谷中,并没有不闻不问,反而对她十分上心,亲自为她医治伤病不说,还将她带到冯翼谷的藏书阁里,任她自由翻阅经典,遇到疑难处,还会耐心详尽地为她解惑。
不是恩师,胜似恩师。
冯翼谷的弟子来借阅典籍时常见到这样温情的一幕,不由笑着打趣:“我们谷主待你可真好,你既然学了谷主的技艺,什么时候拜谷主为师呀?”
岐飞鸾闻声一震,手中卷轴跌落在地。
冯翼俯身帮她拾起,难得含了些愠怒,但转头斥责谷中门徒的语气还是一贯低柔:“莫要说笑,我已经有徒弟了。这样的事今后不许再提。”
如梦初醒,岐飞鸾呆愣着站在原地,连冯翼递过来的书卷也忘了去接。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也是有师父的人,而且她的师父,也是极好的人。但从那天开始,想见见冯翼的徒弟,就成了岐飞鸾心中的一个夙愿。
再后来,是洞虚门亲上冯翼谷要人。
她被兵戈声惊醒,跟着守门的弟子一路跑到冯翼谷入谷处,三年未见的师父满身血污,噙着抹陌生的笑意,对她伸出手。
“飞鸾,随师父回去。”
三年思念,一朝得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那些曾为她熬制汤药,与她在公厨一道用饭,与她朝夕相对的冯翼谷门徒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或死或伤。血腥味散在的百草香风之中,惨烈得不堪入目。
冯翼当时就站在那里,面具盖住了脸上的情绪,可岐飞鸾分明能从那抹身影里看到悲恸难忍和怅然若失。
此一别山遥路远,重峦叠嶂隐白衣。
冥昭回来了,可是有冥昭的洞虚门并没有恢复往昔平和,血雨腥风愈演愈烈,厮杀夺权不死不休。冥昭开始以雷霆手腕整肃洞虚门,以利益诱之,以财帛动之,以酷刑镇之,不降不顺便直接杀之。岐飞鸾身为冥昭唯一的弟子自然要协助左右,她不是做不来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每每看着依然是一袭白袍的冥昭,恍如隔世。
她曾比任何人都期盼她回来,可是她真的回来了,却已非当年模样。
师徒二人日日相对,岐飞鸾在午夜梦回时却总想起另一个也惯穿白衣的人。
这种沉堕于混沌中的迷茫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奉师命下山,见到了竹沥——
冯翼谷第一弟子,
那个人的徒弟。
即便再不想承认,也是她曾经……是她至今嫉妒着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重新来到冯翼谷时的心情,她离的那样近,只需几步就可以跨进谷中,潜入书阁,或许还能见一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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