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她便颇有些诧异。原本整洁空荡的地上,竟然堆置着许多经卷。那些平日里被主公视作宝物的梵语经文,竟然被胡乱地弃置在地。有的摊开,有的卷束,仿佛经历了一场仓皇的劫掠。
她慢慢地蹙起了眉,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她站起身,试探着向屋内更深处道:“……主公?您起身了吗?”
没有回应。
她有些忧虑,担心之下,顾不得礼节,在没有得到应允的情况下便慢慢向着深处走去。一路上,她的脚畔散落了更多的经书,仿佛有人一边胡乱地翻着它们,然后一路边走边丢。
……这是怎么了?
她走到了屋内的最深处,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主君。窗扇是合拢的,烛火业已烧尽,屋内一团漆黑。一缕从窗棂缝隙间落入的光,勉强照亮一线的轮廓。僧人便坐在一堆摊乱的经书之中,像是狼狈地在此间入睡了。
他未披裟衣,只穿一件单薄的墨色寝衣,身上也未戴不离身的数珠。这副模样着实奇怪,她上前,小声地唤道:“主公,醒一醒。这样入睡,恐怕是会着凉的。”
僧人被她惊动了,缓缓地睁开了眼。
察觉到身旁的人是优娜,他的面庞陡然一震,很快便侧了开来,仿佛看见了心魔一般。
“日光……长光……”他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想要习惯性地拨弄腕间的佛珠时,才察觉到手上空空如也。
优娜听闻他唤自己的名字,便在凌乱的经书间跪坐了下来。她的姿态很娴雅,面庞温柔而端庄,落在僧人的眼中,宛如一桩雕工精细的偶像,连眉睫都是细致无比;那双望着他的海色双眸,仿佛涌起了漫山遍野的晨时薄雾,叫人流连忘返。
僧人张了张口,越发侧开了视线。
一旦看到日光长光的容貌,他就会想起昨夜的事情来。想起她诉说着爱慕之意,将一切都交托而出;但他却只是个僧人,而非世俗的男
子,对这一切都懵懂无知,什么都不能做。
回过神来,他翻遍了这里的经卷,试图寻找何为“爱欲荣华”——最终,他得知了荣华为何物,可所谓“爱欲”到底是什么?他却始终上下索求不得。
“昨夜……”僧人有些苦痛地开了口,眉心结起。
“主公,您这是怎么了……?”优娜看着他苦痛甚至可以说是挣扎的神色,很是不解,“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表情似乎很诧异。僧人见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日光,是已不记得昨晚他所犯的罪业了吗?还是说,正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她打算将那些事都当做一场梦,今日醒来,便全部忘却脑后……?
“日光,昨夜的事……”他试探着问。
“昨夜?”优娜思索了一番,想起自己那个冒犯的梦,有点心虚,但面上仍正经道,“昨夜我在屋内睡着了,不知主公处发生了何事?”
僧人闻言,神情怔怔。
“是……如此吗?”他呢喃着询问,仿佛梦呓一般。
“是的。”优娜点头,目光有探寻与好奇。
“……”僧人露出了苦涩的表情,依旧如梦呓似的,喃喃道,“竟…是…如此呀……”
面前的日光长光,神情安然而纯净,仿佛与昨夜那个引诱他的女子决然二人。面前的人恭恭敬敬,礼貌而自制,并无任何邪念,一双眸纯粹而贞洁,正如冬日月下的白雪。
唯有他——唯有他一人,在为夜晚的罪业而纠缠不安着,无法从中脱出身来……
唯有他一人。
僧人的眉心越紧,他伸出竟显得有些枯瘦的手指,捂住了额心。苦痛与哀悲之色,从他的眸中溢出;他身上似乎有很古怪的气息,是忏罪,或者悔悟——
“主公…您……”她见状,更觉得微妙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片刻后,僧人摇了摇头,终于放下了细瘦的手,喃喃道:“我不过是无法求证佛语,因而有些怀疑己身之道罢了。我入道多载,可所入之道,到底是对是错,却也无人告知于我……”
优娜听闻,心底暗暗叹息一声。
入道之人,难免会如此。即便是即将圆寂的僧人,也有后悔当年远离俗世的。若主公忽而对己身之道生出否认之心,那也不是不可能。
“主公,我可能帮上一二呢?”她问。
僧人闻言,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询问道:“所谓‘爱欲’,到底是何物?”
她思索片刻,回答:“不过是男女之情,人世之欲。”
僧人静默了。
于是,她也安静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从窗棂落入的一线光芒越来越透亮。终于,沉默的僧人发话了:“这些经卷,我会一并烧去。”
闻言,优娜吃惊道:“为什么?!”
这些经书,都是主公的收藏之物,他如何舍得将这些多年藏书全部付之一炬呢?
“我到底是个俗世之人……”僧人叹
了口气,道,“苦心入道多载,龟缩于这世外一角,本以为可参悟大理,却不料最终只是明白了所谓‘人之凡俗,不可剥却’。我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他说这话时,眉心间依旧有着苦痛之色。
“不可,主公。”她劝说道,“万万不可。如今一时意气之下,将经书都烧却了,来日再后悔,却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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