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胸腔之中跳动着的,是象征着他仍然存活于世的,一点也不强健的、人类的心脏。
“我去见了他,”八百比丘尼轻轻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安倍晴明。”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鬼舞辻无惨又像是忽然活过来了一样,他猛地抬起脸,红梅色的眸子里满盛着近乎慌乱般的情绪。
鬼舞辻无惨一直都知道这个名字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甚至在多年之前的平安京中,也流传着他们之间的传闻。
素来不与京中任何女子有所牵扯的安倍晴明,在他面前唯一的例外便是八百比丘尼。
即便鬼舞辻无惨与她在一起生活再怎么漫长的时间,也无法掩盖半分属于安倍晴明留下的痕迹。
他一直都是清楚的——在八百比丘尼的心目中,鬼舞辻无惨的地位不如安倍晴明。
而那时候,他唯一的安慰是,安倍晴明已经死了。
无论他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声名远扬的大阴阳师,彼时在京都之内又是多么受人称赞,但他仍然只是人类,而人类,都会迎来自己的结局。
死亡。
鬼舞辻无惨无法迁怒已经死去的人,所以这样的芥蒂,只要不被刻意提起,便仿佛能够当做并不存在。
然而现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因为现如今,正是安倍晴明还活着的时候。
而八百比丘尼,已经去见过他了。
“所以呢?”鬼舞辻无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过于猛烈的情绪疯狂上涌,全部聚集在人的脑海之中的时刻,说话时的声音,反而会变得如此平静。
平静得甚至都不像他了。就像是平日里的八百比丘尼才惯用的语气。
“最后再来通知我一声,你终于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可以过上……”他顿了顿,仿佛是无力说出完整的话语,所以还需要中途休息片刻,才能将这句话说完:“最想要的生活了。”
分明只是句轻飘飘的话而已。
鬼舞辻无惨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好像脖颈猛地被人扼住一般,让他连完整的句子都没法说出来。
甚至连八百比丘尼的声音,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稠雾。
她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感慨着什么一般。
鬼舞辻无惨不想听到这种感慨,他只是在想,如果只是最后想再来嘲笑他一番,或是来他的面前炫耀自己如今的得意,那么八百比丘尼的确成功了。
他再没有比现如今更加悲惨、更加无力的时刻了。
乃至连质问她的念头都一并消失了。
鬼舞辻无惨只是想,她什么时候会离开。
然而这样的念头刚在心底里升起来,却又被鬼舞辻无惨压了下去,他大抵是不愿意思考这种问题的,让他觉得,分明是活了千年有余的自己,却好像连当初真的什么也未曾经历过,只是身为人类时的自己也不如。
但在他的手背上,覆上了一只柔软而又白皙的手。
与鬼舞辻无惨的消瘦嶙峋不同,那只手带着普通人该有的温度,柔软的皮肤与他的手指接触,那些满溢在他手掌之中的猩红血迹,也因尚未完全干涸而被她的皮肤沾染。
他忽然怔住了,抬起脸时看到了八百比丘尼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也浸润了春天的暖意。
——*——
八百比丘尼比鬼舞辻无惨更先醒来——在产屋敷家的侍女住处。
【书】是传说之中存在的宝物,不仅能够改变现在,甚至连过去也能改变。
于是八百比丘尼用掉了自己手中的半本书,自遇到鬼舞辻无惨之后便开始编写内容,一直到了他回到公寓的那一天,她才彻底写完,让那上面的事情,全部化为了现实。
并未吃下人鱼肉的八百比丘尼,遇上了仍是产屋敷无惨的无惨。
身体孱弱、疾病缠身的……产屋敷无惨。
她当然也能在书上进行修改,让产屋敷无惨不再受疾病的折磨,但这样的改变……反而没有任何意义。
多年以来鬼舞辻无惨一直都在逃避,他奉行着这样的准则活了很多很多年,从平安时代到战国时代,再从大正时期到平成时期。
鬼舞辻无惨一直都在逃避。
在面对继国缘一时他能自己分裂成一千八百块试图逃跑,哪怕被继国缘一斩碎了其中的一千五百多快,他也还是凭借着剩余的碎肉苟延残喘多年。
哪怕继国缘一的赫刀留下的伤痕,几百年来一直都在灼烧着他的身躯。
但鬼舞辻无惨在多年之后面对也是使用着日之呼吸的灶门炭治郎,当他的身体因急剧老化而无法恢复时,他又想逃走了。
——即便这一次,他没能成功。
但他依旧没有真正死去,因为八百比丘尼分担了降临在他身上的死亡。所以再度睁开眼睛的很多年之后,他才能在又一次遇到了危机的时刻,下意识地生出逃跑的念头。
即便他这一次是打算带着八百比丘尼一起跑。
并非是说这样的做法不好,只是这与其说是鬼舞辻无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倒不如说是他下意识的想法,是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血肉之中的、无法摆脱的缺陷与阴影。
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会下意识生出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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