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髫小儿,能有这般至纯至善的品质,实在难得,除了遗传了徐家人的基因外,想必肃太妃平时在教导孙儿上肯定也没少花功夫,费了这么多心血养大的孩子如今却要过继给别人,换成谁都会舍不得。
孩子小小年纪就想鱼和熊掌兼得了,沈映决定逗一逗他,故意摇了摇头,语气严肃地道:那不行,怀容要是做了朕的儿子,就要陪朕一直住在宫里,永远都不能回肃王府了。
沈怀容听了沈映的话后,乌黑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浓浓的失望,小脑袋沮丧地低下去,嘴巴也扁了起来,还吸了吸鼻子。
沈映一看孩子这架势是又要哭啊,也没心思继续逗孩子玩了,连忙补充道:怀容虽然不能回肃王府,但是朕可以允许肃王和肃太妃随时进宫看怀容,这样好不好?
沈怀容闻言又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沈映,带着一丝小心问:真的吗?
沈映点了点头,当然,君无戏言。
小孩子的悲喜就是如此简单,当即便开心地笑了,沈映也受了感染,牵起沈怀容的小手,含笑问:现在怀容愿意做朕的儿子了吗?
沈怀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胖乎乎的小手揪着自己的寝衣,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小声地问沈映:那皇上以后也是怀容的父王了吗?
不是父王,是父皇。沈映给孩子纠正完称呼叫法,自己都有些感慨,没想到他活了两辈子,一次婚没结过呢,竟然就要给人家当父皇了,别说孩子,连他自己都一时有些不习惯,于是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脸颊,说,以后人前怀容得叫朕父皇,不过私下里没人的时候,称呼朕皇叔也行,随你高兴。
沈怀容眨了眨眼,皇、叔?皇叔?
沈映点点头,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欣然笑道:嗯,怀容乖。以后在宫里,皇叔会好好照顾你的,这次你落水受了惊吓,等过几天,朕就让你的祖母进宫来看你,怀容高不高兴?
沈怀容一听能见到祖母,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拍着小手连连点头道:高兴!怀容谢谢皇叔!
孩子毕竟病刚好精力不足,沈映哄他说了一会儿话,便很快又睡了过去,等到孩子睡着了,沈映命宫人好生照顾着,然后离开了偏殿。
回到寝殿,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虽然沈映不用上朝,但也不意味着不用处理政务,早上他还要召见大臣,这时候补觉也睡不了多久,索性就不睡了。
小太监伺候着沈映简单洗漱了一下,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出来,沈映看到朔玉站在墙边发呆,连他都走到跟前了都没注意到。
沈映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朔玉的手臂,打量着他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朔玉回过神,告了个罪,解释道:臣是在想,皇上对一个肃王世子都能这么好,假如皇上有个亲生的皇子,也一定能当好一个父亲。
沈映负手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看着外面的天光逐渐变得明亮,淡声道:朕知道你是替朕感到不值,但朕已经决定了过继怀容为嗣子,这种话以后就不必再说了,怀容将来就是大应的储君,不为别的,是朕欠他的。
朔玉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朔玉以为沈映是把肃王世子当成了顾悯的替身,想在这个孩子身上偿还他欠顾悯的债,所以才会对沈怀容这么好。
但其实沈映口中的他,指的是他的皇长兄,废太子沈昭怀,若是沈昭怀没有被奸人害死,沈映坐的这个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而不知肃王府是不是有意为之,给世子取的名字里恰好也有个怀字。
沈昭怀、沈怀容,他们两个身上同样都流着沈、徐两家的血,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吧,将皇位传给沈怀容,也算是告慰了所有死于那场冤案中的英灵。
确定沈怀容是被人推进湖里后,锦衣卫、东厂、六扇门三司联合调查,就算真凶再会隐藏,也能给你掘地三尺挖出来。
不出三日,便有了结果。
原来那日几个孩子相约去御花园玩耍,是淮王家的孙子提出来的。
淮王的孙子才四岁,要害沈怀容的自然不会是一个四岁孩童,经过调查,淮王这次送孙子进京,还派了两个幕僚一同跟随前来,在背后教唆淮王孙子的就是这两个幕僚。
幕僚收买了一个负责在御花园里打扫的小太监,让他藏身在假山后面,等到孩子们去御花园玩的时候,让太监趁机把沈怀容推入水中,伪装成小孩子贪玩落水身亡的假象。
幸好众人发现得及时,把沈怀容救了上来,那太监也知道阴谋败露,自己必死无疑,于是赶在淮王府的杀手要杀他灭口的时候从宫里逃了出来,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还是在出城的时候被锦衣卫逮到,在锦衣卫的严刑拷打下,供出了收买他害肃王世子的淮王府幕僚。
锦衣卫赶去抓捕那两个幕僚,可那两个人早已自尽身亡,临死留下一封遗书,声称是他们为了向淮王邀功,才会铤而走险设毒计加害肃王世子,所有事情都是他们所为,一切都和淮王无关。
淮王狼子野心,早就路人皆知,两个幕僚又有多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还不都是受淮王指使。
不过真相查明后,沈映也没急着要和淮王算账,沈怀容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肃王世子,还不是太子,谋害太子和谋害藩王世子这两个罪名还是差很多的,前者严重起来可以诛九族,后者却只能顶多算个谋杀皇亲国戚未遂。
况且沈怀容毕竟没有真的出事,所以就算现在找淮王算账,也只能伤他一点皮毛,动不了他的筋骨。
又过了几天,肃太妃进了京,听说宝贝孙儿在皇宫里落水差点一命归西,进宫见到孙子后差点儿哭成了泪人,早知道选个嗣子会有性命之虞,她说什么也不会舍得把孙子送到京城里来。
等到肃太妃和沈怀容见完面,沈映在宫里单独召见了肃太妃。
他几乎有八、九成的把握能够确定沈怀容的生母就是顾悯的妹妹,所以见了肃太妃后也没有虚与委蛇,直接开门见山,几句话便迫使肃太妃承认了肃王妃就是徐问阶的女儿。
当年因为徐家曾有恩于肃老王爷,所以肃老王爷才会设法从天牢里救出徐问阶的女儿,带回肃王府抚养。
既已确认了沈怀容的确也是徐家血脉,便更加坚定了沈映要立这孩子为太子的决心。
景昌帝登基后,定了每年的七月十一,自己的生辰为长春节,而今年恰逢皇帝二十岁生辰,宫里宫外免不了要大大操办一场,沈映便打算在自己二十岁生日这日,同时下旨宣布过继肃王世子为嗣,并将其册立为太子。
但肃王府因为肃王常年不理俗务的的缘故,在诸多藩王中势单力薄,沈映想过继肃王世子立为太子,其他实力雄厚的藩王肯定不服。
这时,沈映掌握的淮王谋害肃王世子的罪证就派上了用场,不仅如此,沈映手里还有许多其他藩王因为嫉妒淮王孙子进选到最后一轮嗣子选拔,告淮王这些年在自己的封地不守国法,倒行逆施的黑状。
最后,沈映用这些黑料,逼得淮王不得不上表同意并且恭贺皇帝立沈怀容为太子,而淮王是这些藩王中实力最雄厚的,连淮王都率先表态了,其他藩王就算心里不服气,也只能选择暂时忍下这口气,陆续上表同意了最终的选嗣结果。
七月十一,长春节。
这天一早,沈映身穿礼服先上殿接受百官朝贺和献礼,然后在朝上下旨过继肃王世子沈怀容为嗣子,并册立其为太子以定国本,太子的册封礼由礼部和钦天监选吉日进行。
为了庆贺今日双喜临门,皇帝还大方地赏赐了四品以上官员金镜珠囊、缣彩,五品以下官束帛,百官们虽受了赏赐,但心里也都在嘀咕,万万没想到,最后储君的宝座,会落到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肃王府头上,这可真的是从天上砸馅饼下来。
百官朝贺结束后,沈映还要去皇宫的城楼上接受老百姓们的朝拜。
皇宫外面,早就聚集了许多想要一睹天子风采的百姓,沈映在百官的簇拥下,牵着已经被立为太子的沈怀容一起登上了城楼。
年轻的帝王,身着绛色华服,丰神俊朗,气质矜贵,百姓们一见到皇帝,便自觉地跪下叩拜,齐齐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震撼人心。
沈怀容的个子还没有城楼上的墙高,有太监给他搬来了一张椅子,让他站在椅子上才看清了城楼下的情景。
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看到城楼下面乌泱泱一大片人难免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沈映的手。
沈映察觉出了孩子的紧张,低头看着沈怀容笑了下,问:怕吗?
沈怀容诚恳地点了点头,沈映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安慰他道:别怕,这些都是朕的子民,以后也是怀容的,怀容现在是大应的太子了,要好好读书,快快长大,以后做一个有功于社稷,造福天下百姓的人,好不好?
沈怀容看着沈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父皇,怀容听父皇的话。
接受完了百姓的朝拜,沈映便准备带着沈怀容从城楼上下去,正要转身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往城楼右边扫了一眼,冷不丁看到远处一条胡同的胡同口,站了一个头上带着斗笠的男人。
男人也面朝着城楼的方向,在看沈映,发现沈映的目光移到他这边后,挺拔的身形动了一下,对着沈映遥遥地行了个君臣礼。
相隔甚远,并不能看清那男人长得是何模样,可沈映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今日是他的二十岁生辰,所以那个人不远万里、不惧风险回了京城,即使知道两人无法相见,也只是为了能够远远地看他一眼,为他庆生吗?
沈怀容注意到沈映一直在盯着一个方向看,可惜他个子矮,看不到什么,于是好奇扯了扯沈映的衣袖,问:父皇,您在看什么呀?
沈映转头看了眼扯他袖子的沈怀容,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再想抬头去找那个戴斗笠的男人,那人却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虽然没有看到那人的模样,但沈映心里已有了答案,今早接受百官朝贺的时候,他收到了百官进献的各种奇珍异宝,可唯有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生辰礼。
沈映低头看着沈怀容,望着孩子与那人神似的眉眼,莞尔一笑,父皇在看,最美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顾少君:回来发现,离家两年,孩子五岁:)
第80章
长春节当日,皇帝晚上还要夜宴百官,君臣同乐。
正喝到酒酣耳热之时,忽然有太监进殿禀报,说是平阳王有礼物派人快马加鞭从南疆送到京城要献给皇上。
沈映一听到平阳王的名号,心头倏地一动,隐隐生出几许期待,放下酒杯,命太监把平阳王的礼物拿进殿里,他要与群臣共赏。
太监们从外面搬进来一个巨大的箱子,大到沈映几乎以为箱子里面藏了个人,不由得心弦一紧,那个人应该不至于胆子这么大,敢藏在箱子里偷偷溜进宫吧?
幸好箱子打开后,没有从里面迸出来一个人,沈映才松了口气。
两个太监从箱子里把平阳王的礼物拿出来,是一幅硕大的卷轴,需要两三个太监一起才能将卷轴展开,卷轴展开后发现,这并不是一幅简单的字画,而是用蜀绣的工艺绣出来的《千里江山图》。
蜀绣向来以穷工极巧著称,特点是色彩明丽,层次分明,富有立体感,这一幅《千里江山图》横约四丈长,上面烟波浩渺的江河湖海,层峦起伏的群山险峰,江南塞北,乡村农舍,飞鸟鱼虫,栩栩如生,应有尽有,将大应壮丽秀美的江山呈现在人眼前,人站在画前,宛如身临其境,不由得生出许多豪情壮志。
百官们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欣赏这幅《千里江山图》,每个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平阳王府派来送礼的长史介绍道,这幅蜀绣版的《千里江山图》,是花了三十个绣娘快一年半的时间才绣成的,沈映听长史说完,顿时了然于心,心中徜徉起一片浓浓的柔情蜜意。
顾悯应该是一回到南疆便开始找绣娘绣这幅《千里江山图》,就是为了能在他二十岁生辰这日,将这幅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绣成功的《千里江山图》作为生辰礼送给他。
两人分别将近两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没有见过面,更无书信往来,但是他们心意相通。
纸上相思说不尽,一切尽在不言中,现在儿女情长毫无用处,只要他们能心向一处,将拦在他们中间的所有障碍一一扫清,何愁将来没有再见之时?
沈映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顾悯千里迢迢给他送来这幅《千里江山图》,他也不能辜负顾悯的这番心意才是,大应的大好河山,也该是时候好好收拾收拾了。
台下百官争相看画,谁也没注意,台上的君王嘴角边,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一丝诡异神秘的微笑。
自从立了太子后,百官们终于不再拿国本的事来烦皇帝,皇帝越发沉迷修炼之道,整日里和那些道士们在后宫炼丹修行,不理世事,荒废朝政。
百官们虽有心上谏劝皇帝,可皇帝不上朝,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就算有满腔的抱怨,也没有倾诉的对象。
不过虽然皇帝昏庸,但幸好朝廷里还有不少能干的大臣,皇帝把政务都扔给了内阁、司礼监来处理,两个部门各司其职,相辅相成又相互制约,倒也没有耽误国家大事的处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又到了年底。
冬至这日该是皇帝领着百官祭天的日子,可没想到冬至那日一大清早,永乐宫的小太监进寝殿准备叫皇帝起床,却没想到发现皇帝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宫人们吓得忙去太医院传御医过来,经过御医诊断,原来是皇帝服用了过度的丹药,中了朱砂之毒。
皇帝昏迷不醒,冬至祭天也只能被迫中断,朝中顿时人心惶惶,文武百官们都在心里揣测皇帝能不能挺过这关。
虽说太子已立,但太子尚不足六岁,哪里懂得怎么治国,若是皇帝眼睛一闭,太子登基,势必得有人来在太子亲政之前帮忙处理朝政。
一般幼帝登基,皇帝在临终前都会指定信任的大臣托孤,可皇帝都昏迷了三日,对身后事毫无交代,这让百官怎么能不悬心,有人甚至都在私下商量着要不要把刘太后从后宫请出来主持大局。
好在到了第四日,皇帝终于醒了,但人虽保住了命,却被伤了根本,卧床休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有大臣私下花重金买通了太医院的副院判询问皇帝的病情,副院判告诉他,皇帝表面看着没事,但其实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恐怕只剩一年不到的寿命。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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