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会想要置你于死地?凌青蘅,杜谦仁?郭九尘?这些人死的死,幽禁的幽禁,都对你造不成威胁了啊。
应该有一股我不知道的势力,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渗透入京城了。顾悯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用力拍在桌上,而且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否则为什么会偏偏选择利用秦家来向我发难?只要朝廷下令调查秦庸之死,我的身份恐怕就藏不住了。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凌青蘅,你也要早做准备,说不定也一早有人盯上了你。
凌青蘅无谓一笑,拍桌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这些人十几年前就用这种肮脏卑鄙的手段害了你我两家满门,没想到十几年后陷害人的本事不消但长,也亏得他们能想出这么阴毒的诡计来!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输谁赢还未有定论!凌青蘅利眸微眯,看着顾悯道,事到如今,敌暗我明,但只要皇帝对你深信不疑,胜算就还在我们这边!
顾悯和凌青蘅商议完了事情已经夜深,宫门早已下钥,所以今晚他也进不了宫,便歇在了自己府里,第二日一早,他赶在早朝前,进宫见沈映。
沈映已经起床,小太监正在帮他更衣,顾悯进来后,接过了小太监的活,亲手帮沈映穿衣。
沈映双臂展开由着顾悯帮他穿衣,似昨夜没有睡好,眉眼间还有残留的慵懒,半睁着凤眸,懒洋洋地问:昨儿个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没回宫?
顾悯忽然觉得自己昨晚没进宫是对的,若是沈映知道了昨天宫外发生了什么,恐怕昨晚他便不是没睡好,而是一。夜难眠。
顾悯帮沈映穿好龙袍,走到沈映身前,帮他把衣服上的褶皱拍平整,淡淡地道:臣被些杂事绊住了脚,所以没来得及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宫。
沈映饶有兴趣地问:何事?
顾悯拿起挂在屏风上的金玉琥珀透犀带,双手伸到沈映腰间替他将玉带围上,语气仿佛闲话家常一般随意,皇上,昨儿个京中发生了两起命案,死了六个人。
沈映按住顾悯的肩膀,微诧道:你说什么?京城里又死人了?这次死的又是谁?
顾悯笑了笑,皇上莫急,臣给皇上慢慢道来
沈映听顾悯说完前因后果,大腊月里头,出了一身冷汗,他紧紧地抓着顾悯的手臂,呼吸有些急促,你说的这些是有真凭实据,还是只是你的猜测?
他有些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给顾悯下这么大一个圈套,一个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的圈套?!
世上怎么会有人心思如此阴毒?可光是听顾悯说,他都已经够胆战心惊了。
顾悯反握住沈映的手,想知道是猜测,还是事实,皇上等会儿一上朝便知。
事情过去一晚上,恐怕今天早上那些要弹劾他的言官早就写好了奏本,就等着今天上朝的时候参他,他甚至现在就能想象得等下朝上会出现的画面,言官们免不了群情激奋,慷慨陈词要求皇帝处置查办他,若皇帝不答应,他们便连皇帝一起批判,有时文官们的唇枪舌剑,一点儿都不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杀伤力小。
他不担心沈映能不能扛得住言官们施加的压力保住他,只担心沈映会不会因为一意孤行要保住他,和朝臣们关系闹得太僵,影响了君主贤明的声名。
沈映垂眸思忖了一会儿,等会儿要是有人上奏弹劾你,朕得想个理由把事情压下来,这事若是追查下去,对你是大为不利。
假如不能替徐舒两家翻案,那顾悯和凌青蘅的身份就会一直是谋逆罪人之后,要是顾悯是徐家后人的身份在此时暴露,便一定会有人说他待在皇帝身边是居心叵测,意图祸乱朝纲。
顾悯伸手替沈映抚平眉间的褶皱,温声道:若是等下上朝弹劾臣的声音太多,皇上也不必为了臣和文武百官对立,弄得君臣关系紧张。
怎么不必?你是因为替朕做事才成为众矢之的,若朕不保你,还有谁保你?沈映轻叹了声,神情有些沮丧,幸好宫外还有凌青蘅可以帮你,朕被困在这皇城里,就算知道那些人要害你,朕都帮不上你什么忙
顾悯深深地看着沈映,皇上相信臣,便已经是对臣最大的鼓舞。
光朕相信你还不够,沈映眉头一皱,好像想起了什么,抬头朝外面喊了声,来人!
朔玉忙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等沈映示下,沈映交代他们立即去找那几个他信得过的大臣,告诉那些大臣,等下上朝的时候,若是有言官弹劾顾悯,务必要站出来替顾悯据理力争。
虽然他是皇帝,但他也只有一张嘴,哪里说得过十几个能言善辩的言官,当然得找些帮手。
顾悯帮沈映最后戴上翼善冠,他这双手是舞刀弄剑的手,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却也能做的得心应手,而且仿佛乐此不疲,等冠服都穿戴完整,他后退端详了会儿沈映然后又上前帮他理理衣服,扶一扶翼善冠,反复这样好几次,直到沈映浑身上下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才肯罢手,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耐心。
最后沈映都被他弄得不耐烦了,开玩笑地道:平时也没见你多挑剔,这么今天让你穿个衣服这么磨叽,什么时候得的强迫症?
顾悯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映,眼底涌现出贪恋,好像要把沈映的模样烙印在眼底,臣是怕今日过后,再也不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伺候皇上了。
说什么丧气话!沈映收敛了玩笑之色,拉过顾悯的手紧紧握住,坚定地道,你相信朕,朕一定可以护你无恙,就算与百官对立,朕也一定站在你这边!
第74章
沈映之所以一直留着郭九尘没清算他,一是还要留着他来给徐舒两家翻案,二是怕以郭九尘为首的宦官集团一倒,文官集团便会在朝廷中占据绝对的优势,肆无忌惮地争权夺利。
因为大应朝的祖制,外戚势力被打压得厉害,文官集团势力日益渐长,面对铁板一块的文官集团,皇帝就是个孤家寡人,所以从高宗朝以后,皇帝不得不重用宦官来巩固皇权,毕竟太监没有后嗣,是皇帝的家奴,他们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皇帝,用起来也放心。
沈映掌权之后,虽然有顾悯在前朝帮他弹压群臣,可锦衣卫到底是军政机构,在朝政上话语权不足,稍有逾越之举,就要被文官攻讦,除非沈映能把士大夫们的嘴都堵上,否则单凭一个锦衣卫尚不足以与文官集团抗衡。
沈映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近来也在积极地在内侍中挑选机灵聪颖的小太监进内书堂读书学习,以后再委派差事,但他没想到,他才掌权不久,便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向顾悯发难了。
沈映走进金銮殿,百官们已经分列站好,等他坐上龙椅,百官们便齐齐向他跪拜行礼,接着开始奏事议政。
一开始大臣们上奏的事情还很正常,等到谈得差不多了,太监念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忽然有个御史从言官的队列里出来走到台阶下面,双手捧着一本奏本道: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臣要参临阳侯、锦衣卫指挥使顾悯滥用职权、残害忠良!
沈映冷冷看着参顾悯的御史,暗自冷笑,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顾悯站在武官的队列前面,听到有人弹劾自己置若罔闻,面对其他官员朝他看过来的探究目光,依旧神色自若,连头也没转一下。
沈映让人把弹劾顾悯的奏本拿上来,粗略地浏览一下,上面写的,果然是顾悯早上跟他说的那些事,事情昨晚才发生,今天早上就写好了奏本,某些人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沈映合上奏本,把奏本拍在桌上,问那御史:你说临阳侯残害忠良,可有证据?
御史道:启禀皇上,刑部昨晚在前兵部侍郎秦庸之子秦子明家中发现,秦子明全家自尽之前留下血书一封,血书上写秦子明亲眼看到是临阳侯杀了其父秦庸!
沈映冷哼道:那秦子明设计刺杀刘侍郎嫁祸给临阳侯不成,畏罪自杀,一个杀人凶手的话又怎可信?单凭一封血书,算什么证据?焉知不是秦子明阴谋败露仍不死心,蓄意诬陷临阳侯?
御史道:皇上,可一个人要诬陷另一个人,总要有原因吧?何况秦庸之死的确蹊跷,凶手至今尚未找到,秦子明此前与临阳侯无冤无仇,却设计刺杀朝廷三品大员来诬陷临阳侯,后又以一家五条人命来指认临阳侯杀害其父秦庸,此案案情曲折离奇,实在骇人听闻,若不查清真相,难以服众!还请皇上下旨彻查!
一个御史出列附和:臣附议!
第二个御史出列附和:臣也附议!临阳侯私德不修,嚣张跋扈,身居高位不思克己奉公,却一意媚上、窃权罔利,仗着权势在京中横行霸道,罗织罪名陷害忠良,实在有负皇恩!臣奏请皇上下旨将临阳侯革职查办,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有一个御史站出来,臣附议!请皇上还无辜枉死的刘侍郎一个公道!
面对群情激奋的御史,沈映不动声色地递下去一个眼色,户部尚书立即站出来替顾悯辩解:皇上!臣与临阳侯虽无深交,但也听说过临阳侯在平定杜党叛乱时的忠勇事迹,临阳侯对皇上忠心耿耿,百官们有目共睹,臣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等残害忠良之事!
陆续又有几个得到沈映提前授意的大臣站出来帮顾悯说话,和弹劾顾悯的言官吵得不可开交,肃穆的朝堂瞬间变成了菜市场,官员们争得面红耳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身处于漩涡中心的顾悯,却只低着头,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最后沈映听不下去,一巴掌拍在桌上,沉声道:够了!刘侍郎之死既然已经查明是秦子明买凶杀人,那就不必再追查下去,秦庸之死,单凭秦子明一人之言不足以为信,至于临阳侯到底有没有残害忠良,朕自会命人彻查,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言官们却不依不饶。
臣等敢问皇上会命何人彻查?何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现在就指派人手,给百官一个交代?
皇上含糊其辞难道是想包庇临阳侯吗?临阳侯既遭弹劾,就该交给都察院来审查,否则法理何存?
臣等身为言官,有规谏天子,纠察百官之责,若无法规劝皇上远离奸佞,臣等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臣叩请皇上严查临阳侯之过,以正视听!
沈映听言官们一个个慷慨地说完,一把抓起桌上参顾悯的奏本用力扔出去,冷笑出声道:朕的御史们可真是刚直不阿啊,可杜谦仁为首辅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一个个的站出来指责他贪赃枉法,徇私舞弊?郭九尘掌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冒死直谏他玩弄权术、排除异己?是觉得朕比他们好说话,所以你们就可以直言极谏,质疑朕的决断了?既然觉得自己没有面目立于朝堂之上,那就通通贬黜出京,十年之内,不得回京任职!
御史们听到皇帝要贬自己,还十年不能回京做官,更加义愤填膺,一个御史蹭地站起来,一脸刚毅地看着沈映,掷地有声道:皇上!您身为人君却如此是非不分,一意孤行包庇奸佞,今日臣就以死
以死相谏是吧?沈映也从龙椅上站起来,打断了那个御史的话,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御史,冷嗤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以为死你一个就能逼迫朕答应你们无理的要求?朕且问你们,临阳侯为朕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临阳侯冒死替朕奔走调兵平叛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要朕为了一个奸恶之徒的无端指责就质疑他的忠心,岂不是要令所以在朕受难之时扶助朕的忠臣都寒了心!朕告诉你们这些人,以死相谏这套对朕不管用,要死出去死,别弄脏了朕的金銮殿,散朝!
那个本来还想以死相谏的御史被沈映这么一反呛,气势顿时矮了一大截,也提不起气来以死明志了,脸上红白交加,仿佛如鲠在喉。
沈映冷着脸正准备走下台阶离开,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顾悯却走上前拦在了他身前,皇上息怒!请听臣一言!
沈映本来已经震住了那些言官,不明白顾悯这时候站出来又想说什么,蹙眉偷偷朝顾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事,然后问:你要说什么?
顾悯对着沈映弯腰深深一拜道:臣先谢过皇上对臣的信任,但既然御史们认为臣为官不正,残害忠良,为正朝廷法纪,还请皇上允准臣自请停职,回府闭门思过,直到真相查清为止!
沈映没料到顾悯会自请闭门思过,但转念一想,让顾悯避避暂时风头也好,只要顾悯停了职对幕后黑手造成不了威胁,幕后黑手说不定也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顾悯身上了。
沈映再三用眼神询问顾悯:你确定吗?
顾悯对沈映微微点了下头:我确定。
沈映闭了下眼,挥袖道:准奏!秦庸之死朕定会着人查明是何人所为,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在真相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准妄加猜测,否则以妖言惑众之罪论处!退朝!
散了朝,顾悯出宫回府闭门思过前,先去永乐宫见了趟沈映,接下来两人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里,不知道有多久见不到面,权当是分开前的告别。
沈映回到宫里有些上火,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摔在地上,这些个言官们的嘴脸,真是虚伪至极,无耻之尤!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官声和私利,真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一个都靠不住!
顾悯走进来,小太监们正在诚惶诚恐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他绕道走到沈映面前,拉着沈映坐下,给他重新倒了杯茶,皇上息怒,喝杯茶降降火。
沈映哪有心思喝茶,把茶盏放下,皱眉看着他,朕都已经把事情压下来了,你怎么还要自请闭门思过?这不是刚好称了他们的心?你要是停了职,那谁来指挥锦衣卫?
顾悯淡淡一笑道:臣有一心腹可以举荐给皇上,让他暂领指挥使之权,锦衣卫便还在我们掌控之中。皇上已经为了臣贬黜了那么多大臣,若不对臣有所处置,恐难以服众,况且臣看到皇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驳得那些言官哑口无言,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正好年节将至,臣也可以休息休息。
沈映点头道:也行,你之前就是锋芒太露,所以才会找来嫉恨,但你身份特殊,不宜太过惹眼,以后还是得低调行事,你就暂时回府休息一阵儿,等到这次风波过去再说吧。说罢,戳了戳顾悯的手臂,语气惋惜地道,就是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今年这个年我们怕是不能在一块儿过了。
顾悯抓住沈映的手放在掌心里一顿揉搓,轻笑道:虽说是闭门思过,但也没人盯着臣,外人哪里知道臣在不在府里待着,想要进宫,还愁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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