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索性不去看顾悯,垂着眼皮看着手里的茶盏,沉吟道:君恕,朕将陈子荣科举舞弊一案交给你来彻查,三日为限,到底是谁帮的陈子荣作弊,还有没有其他涉案考生,朕要一个满意的结果,北镇抚司上下务必全力配合,听明白没有?
顾悯和刘承义二人齐答臣遵旨。
沈映又想了想,忽然目光瞟向一旁的安郡王,心里另外有了个主意,安郡王。
安郡王突然听到自己被点名,不明所以地站到沈映面前,臣在。
沈映抬起下巴指了下顾悯,君恕新官上任,难免对官场有不熟悉之处,朕另外命你为本案督查,若有办事不力、阳奉阴违者,上报给朕严惩不贷!
顾悯闻言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皇帝一眼。
安郡王也诧异地指着自己,啊?这儿还有我的事呢?
沈映知道安郡王与顾悯不和,所以故意让安郡王当督查,以安郡王嚣张跋扈的性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故意给顾悯使绊子,既然他不能明着对顾悯出手,那让安郡王帮忙整整顾悯也是好的。
沈映冲安郡王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朕现在就交代件正经事给你做,你可别让朕失望。
安郡王:
翌日,安郡王第一次帮皇帝办差,不敢怠慢,卯时刚过就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彼时顾悯才刚出宫,足足比安郡王晚了半个时辰才到,一进门就对上安郡王那张臭到不行的脸。
安郡王穿着一身威风光鲜的郡王服,大摇大摆地坐在堂上,旁边站着两个锦衣卫千户,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安郡王见顾悯不紧不慢地进来,放下手里茶盏,冷哼道:顾少君,你是真不把皇上交代的差事放在心上啊,这都多晚了,你才到?
顾悯早有预料安郡王会为难自己,对安郡王阴阳怪气的指摘并不当回事,只是奇怪小皇帝明知安郡王与他不对付,为什么还要指派安郡王当督办,难道不怕安郡王拖他后腿?
顾悯走到堂前,心平气和地向安郡王虚虚行了礼,淡淡道:王爷,这里是北镇抚司,没有什么少君,况且看把皇上的事放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凭谁来得早的。
安郡王拍案冷笑,好你个牙尖嘴利的顾悯,行,你来得迟的事本王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本王问你,那陈子荣的书童,你可抓到了?
锦衣卫昨日就已经查到,陈子荣进京赶考,只带了一个书童,还有一个伺候的老仆,陈子荣被抓进诏狱后,锦衣卫去到陈子荣住宿的客栈,只发现一个老仆,书童却不见了踪影。
而那老仆年迈,眼花耳聋又目不识丁,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锦衣卫又盘查了几个与陈子荣住在同一家客栈的其他考生,那些考生说,陈子荣平时为人高傲冷僻,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都看不上他们这些其他地方来的举子,除了同乡的冯季平,甚少和其他人来往。
更奇怪的是,陈子荣一到京城,其他举子都是闭门埋头温习苦读,他却日日出去和京城中的高门子弟去酒楼青。楼寻。欢作乐,到了会试前,他更是高调扬言自己这科必中。
锦衣卫便去调查那些平时和陈子荣一起喝酒玩乐的高门子弟,可那些人却像一起约好了似的,都只说陈子荣与他们只是酒肉朋友,交情并不深,甚至都不知道陈子荣是这次科考的考生。
如此统一的口径,必然是有人提前教他们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杜成美,可那些高门子弟或是家里有爵位,或是父兄在朝为官,没有证据锦衣卫也不能把他们拘到诏狱里挨个严刑拷问一遍。
所以,此案的关键,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书童,他作为陈子荣近身伺候的随从,几乎与陈子荣形影不离,那陈子荣在京中这段时间,究竟交往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书童最清楚不过。
顾悯面不改色地回道:已经派人在尽力搜捕。
那就是还没有抓到咯?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书童,锦衣卫找了两天居然还没找到人,本王看你们根本就没尽心给皇上办差!安郡王手指顾悯,耍起官威道,尤其是你,顾佥事,待到三日期满,你若不能查明本案,本王到时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个渎职之罪!
顾悯懒得搭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安郡王,迈步就往后院走,安郡王见顾悯不理自己,气得拿起桌上的醒木一顿乱敲,顾君恕你听到没有?本王在跟你说话呢!
这时忽然有个锦衣卫从衙门外面进来和顾悯禀报要事:顾大人,不好了,一群落榜的举子去杜首辅府上闹事了!
顾悯停下脚步转过身,怎么回事?
那锦衣卫道:不知道是谁散播的消息,说在琼林宴上杜首辅的公子杜成美帮陈子荣说过话,那些落榜的举子知道后,就说杜首辅是天下文臣的表率,其子却有心包庇作弊者,谁知道是不是以权谋私,现在那些落榜的举子要杜首辅出来给个说法,还要求重考会试,要不然就堵在杜府门口不走,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安郡王一听拍手乐了,一脸看戏的幸灾乐祸,哈哈,还有这种事?那些落榜举子去杜府闹事了?哈哈!那本王可得去看看热闹!
说罢人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大门,呼喝小厮赶紧把马牵过来,骑上马一溜烟就走了,好像生怕去晚了热闹就没得看了似的。
顾悯不慌不忙地等安郡王那尊瘟神走远了,然后才吩咐下属,叫上几个兄弟,我们也去看看。
顾悯到的时候,那杜府门外,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的人头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个落榜举子本来心里就憋着股名落孙山的怨气,又知道此次科举出了舞弊案,连状元都参与了作弊,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没集体冲进贡院把贡院砸了都算好的了,更不可能服气此次科考的结果。
安郡王坐在离杜府门口不远处的一家茶摊上,喝着茶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热闹,又听打探消息的随从回来告诉他,杜谦仁回府的时候都是从后门走的,扔了手里的瓜子,乐得直拍桌子。
没想到啊,堂堂杜首辅竟然也有今天,这回事情可闹大了,都说读书人的嘴巴厉害,现在杜府门口可是几百张举子的嘴,本王看杜谦仁怎么解释得清哈哈哈!
茶摊隔壁的一条巷子里,顾悯带着四个锦衣卫藏身在里面,也在悄悄观察着杜府门口的动静,一名锦衣卫试探地问道:顾大人,我们需不需要出面驱散这些学生?
顾悯右手摩挲着挂在腰上的绣春刀的刀鞘,漫不经心地道:聚众闹事,自有五城兵马司来管,轮不到我们插手。
锦衣卫奇怪道:那咱们在这里看什么呢?
顾悯看着杜府紧闭的大门,微微冷笑,沉声下令:派两个人去杜府后院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报我。
这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杜府面前看着戏,那边杜谦仁听到消息,急匆匆从宫里赶回府。
杜成美这两日都只能趴在床上养伤,听说外面来了一群落榜举子堵在门口要求严查他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看到杜谦仁进屋,立即挣扎着抬起头,哭丧着脸道:爹,那些穷酸举子现在全堵在咱家门口,您快想想办法怎么把他们赶走吧!陈子荣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好像没了陈子荣他们就考得上一样!
这些人定然是被人煽动而来,若是贸然驱赶,到时候和他们起了冲突,只怕事情会更难收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用管他们,等到时间一长自然就散了。杜谦仁久经风浪,到底比杜成美沉得住气,从容不迫地道,反正我已经向太后禀明缘由,太后也答应不再追究你的罪。虽然皇帝还在让锦衣卫追查,但左右陈子荣已死,该封的口也都封了,想必他们暂时也查不到什么东西,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书童
杜成美拍床大叫道:对!那个书童,得赶紧找到他灭口,他一定知道不少事情,要不然也不会主人一出事他就先逃了!
杜谦仁眯起眼,抚须道:我已经命人暗中全力搜查,只要他人还在京城,就绝对走不掉。
杜成美想了想问:万一被锦衣卫他们先找到怎么办?
杜谦仁瞟了儿子一眼,居然太后都答应网开一面了,郭九尘自然也不会再为难我们,就算锦衣卫先找到书童,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说的话难达上听。
杜成美听完松了口气,喜滋滋地道:那儿子就放心了,爹,还是您厉害,我就说嘛,太后看在您的面子上,一定会饶了我的。
杜谦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也别得意,这次为了你的事,你知道为父在太后那儿费了多少唇舌?我再问你一遍,除了那个书童以外,还有没有谁知道你和陈子荣有往来?
杜成美张嘴本来想说没有,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一下,知子莫如父,杜谦仁一看到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还有事瞒着自己,登时大怒,你难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不快说!
杜成美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姓陈的短命鬼还送了我三个女人,我见她们长得实在甚美,一时没忍住就、就收用了
杜谦仁气得一掌拍在杜成美的后脑上,你这个糊涂东西,我打死你!那三个女人现在何处?
杜成美捂着头哀嚎道:我都放在城外庄子上养了,这事儿只有我和陈子荣知道,其他人都不知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杜谦仁眼里闪过杀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立即派人过去处理了她们。
杜成美对那三个美人正感新鲜,表情有些不舍,但也不敢违逆杜谦仁,只得讷讷道:那全凭父亲您做主。
杜谦仁立即唤了心腹过来,要心腹带人去城外庄子上把和陈子荣有关系的那三个女人灭口,可他没想到的是,太师府的人马刚从后院出府,负责盯梢的锦衣卫探子便把消息禀告给了顾悯。
顾悯听完探子禀报,大拇指推了一下绣春刀的刀柄,刀身出鞘,闪过一道寒光。
派人继续跟着太师府的人,不要打草惊蛇。
示威的落榜举子,在杜府门口闹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散去,第二日清早又自发地聚集过去继续闹,害杜谦仁出入都只能和下人们一起走后门,堂堂太师,内阁首辅,实在憋屈。
五城兵马司的人倒是来过一趟,但面对的都是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各个还都有功名在身,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更别说后面皇帝还发了旨意下来,说士子们因为科举舞弊案心里有怨气乃是常理,下令在案件审查清楚之前,五城兵马司对闹事士子只能疏导劝解,切不可动武伤人。
好嘛,这下等于连皇帝都默许士子们闹事了,直接人手一道免死金牌,五城兵马司更是管不了了,干脆就放任他们去杜府门口闹去,反正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书生,也不怕他们闹翻天。
因为科考闹出舞弊案,连累这批新科进士的授官也被耽搁。
为了平息闹事士子的愤怒,皇帝这日早上宣了榜眼和探花入宫觐见,商量应对之策。
三人谈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谈话的过程中沈映就发现了,古来能进士及第的,绝非等闲之辈。
谢毓自不必说,出身清贵,才学气度皆是不凡,侃侃而谈间出口成章,深入浅出,让沈映真正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相比谢毓,出身寒门的榜眼郎刘协在谈吐上就要逊色不少,当然,这也和家世有关。
刘协已年近三十,家中贫寒,全靠老母贤妻给人做针线活来支撑他科考之路,会试考了三次才得以高中,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刘协文章虽写得好,但不善于言谈,贫苦人家出身,圣驾跟前自然不像谢毓那般收放自如,谈论中也是应和谢毓的时候多,不过当沈映单独问他想法的时候,刘协说出来话也颇有些见地,可见是个胸中有丘壑之人。
聊了一上午,沈映心里对榜眼、探花已经有了大致印象,都还比较满意。
朝廷需要谢毓这样才高气傲的人才,当然也需要刘协这种老实本分的臣子。
聊得差不多了,沈映摆了摆手,道:好了,聊得也有些时辰了,虽然今科出了舞弊案,但榜眼郎和探花郎还是深得朕心,其他人暂且不论,朕会命吏部先授你们翰林院编修一职,从明日起,你们二人就进翰林院当值吧。
本朝有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因此入了翰林就等于有了位极人臣的机会。
沈映单独给谢毓和刘协二人授官,也是想让其他朝中摇摆不定的大臣们知道,效忠他这个皇帝,也能平步青云。
果然谢毓和刘协听完后脸上俱是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连忙磕头谢恩。
沈映看着两位新科进士,拍了拍身下龙椅的扶手,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得色,他算是能够体会唐太宗说出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这句话时的心情了。
只要坐在这把椅子上,都不需要他去特意招揽,全天下的英才自然便会争先恐后地汇聚在他面前,听候他差遣,这样的感觉,实在美妙。
榜眼郎先退下吧,朕与探花郎还有点事要说。坐的久了,腰有些酸,沈映起身活动了下腿脚,挥袖让刘协先离开。
谢毓猜到皇帝将他单独留下所为何事,等到刘协走了后,主动开口道:皇上,臣已按您的吩咐,煽动士子们前去杜府闹事,可如今民怨沸腾,不可抑制,若是朝廷还迟迟不给出此次科举舞弊案的交代,恐怕士子们难免会对朝廷失望。
沈映不以为意地淡笑道:朕知道,放心,等时间一到,朕定会给士子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朕将你单独留下来,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做。
谢毓行礼道:请皇上吩咐。
沈映转了转手腕道:朕要你在京中帮朕留意一个人。
谢毓好奇:何人?
沈映抬眸对谢毓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慢条斯理地道:朕的顾少君。
谢毓懵然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手示意谢毓坐他旁边,然后语调悠悠道:你没听错,就是顾悯、顾君恕。
谢毓坐下来,汗颜道:臣不解,还请皇上明示。
沈映抱着手臂,谢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谢毓老老实实道:回皇上,臣尚未婚配。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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