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再有孙二这样的病人,谢连州也没再说过什么话,只让圆净静心听着众人的悔过,他则一心一意地做个大夫。
圆净这便知道,这一趟下山不是谢连州的修行,而是他一个人的修行,谢连州所做的事皆是成全他。
他听得多了,渐渐觉得人间的喜怒哀乐都相仿,当然,再相似也不会全然相同,毕竟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更不用说这些由不同爹娘生养的人。
而他也看出来了,这些人说着是在他跟前诚心悔过,多半还是藏了一层,不敢将那些罪孽深重的心事脱之于口。在这点上,一个活生生的和尚可不如庙里泥塑的佛像来得靠谱。
圆净有时觉得人心丑恶,可见了双目澄澈的孩童,又觉得是世间太苦。
在他晃神之际,已有下一个求医之人走进他的房间,只有在他跟前悔过完毕,才能见上谢连州的面。
不过大多数人都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敷衍他,要么是捡了路边的几文钱占为己有,要么是与邻人吵架,夜里怒火攻心,一时昏头说了两句恶毒之语。
圆净已不再急匆匆地寻谢连州告状,只觉众人避重就轻,拿这种小事来糊弄他时的面孔,兴许也是谢连州觉得他该知道的东西。
这一个,又会是怎样的呢?
圆净朝门边看去,先是看见一双精美异常的绣鞋,浅碧色的鞋面,上边绣着一株并蒂莲,两朵莲花缠绕在一起,相依相偎。
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鞋,一时有些心神动摇,再抬头便对上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少女十六七的模样,只比圆觉大上两三岁,她的皮肤很白,还泛着健康的微红,下巴尖尖,有双杏仁一样的眼睛,像猫一样。
她并未穿金戴银,可她的衣裳太新,布料太过华美,圆觉只一眼便看出她不是下里村的人,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可有人保护你?”
少女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面前这个光头的小和尚开口第一句便是关心她安危的话,尔后发出笑声,清脆答道:“小师傅别担心,有侍卫护送我来呢。”
圆觉这才注意到,门边站着一人,他手里抱着的长剑在门后露出一个长柄,正守卫着这里,只要门内门外有所异动,他定然会第一时间拔剑而出。
圆觉这才清醒过来,收回目光,在心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好半晌,才开口问:“施主也是来看病的吗?”
少女摇摇头,道:“看病的不是我,是我家主人。”
这样美丽不凡的少女,原来只是某户人家的婢女。
圆觉道:“那便该你家主人亲自来。”
光看少女的衣服和门外的护卫,便知道她来历不凡,可她听圆觉这样“冒犯”也没生气,只是道:“主人身体一直不好,近来多雨,实在不敢让她出门,还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她说话做事都十分客气,说到此处,极为诚心地跪在圆觉跟前,端端正正地磕了头。
圆觉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在快要碰到她时又回过神来,猛地收回手,心跳如鼓,声音干涩道:“可是……可是……”
少女道:“两位师傅可是担心此处百姓?小禾此来还带了一名医术出众的大夫,可替两位留在此处为百姓看诊一月。”
显然,他们不是才关注到谢连州和圆净二人,连他们过往停留时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原来她叫小禾。
这念头从圆净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别的念头盖过:“施主既能请到名医,又为何要请我与师兄前去诊治,师兄寻常不过治些山野小病,只怕治不了施主的主人。”
圆净从见到小禾起便频频失神,可这不代表他会失去应有的警惕,替谢连州随意答应下危险的事。
小禾眉间微蹙,美目微润,道:“小师傅有所不知,我家主人的病是心病,早就延请名医,仍是无药可治,我听闻两位师傅皆是佛门美玉,有良言救人的先例,想请两位师傅去陪我家主人说说话,开导一番,有效最好,便是没有效用,也绝不会为难两位。”
原是看中谢连州的能言善辩,又担心直接请人上门陪人谈心太过倨傲,这才说成请人诊治。
难道他们真相信两个外人陪家中主人说说佛理便能解开她多年心结?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想有新鲜人陪主人谈天,她能开心些罢了。
这事圆觉自认无法做主,便道:“施主稍后,这事还需等我问过师兄再给你答复。”
小禾已从地上站起,双手合于胸前,朝圆觉盈盈一拜。
就在这时,内堂等了许久没等到下一个病患的谢连州走了出来,一边喊着圆觉一边推开门,长长的黑发散落在僧袍上,随意拢在耳后,露出那张清隽无双的脸来。
他看了一眼小禾,尔后又看向圆觉,慢悠悠地问:“要我答复什么?”
几乎没人能够察觉他的目光在小禾脸上停了片刻,就像没人知道,他认得她一样。
圆觉一边复述小禾所说此事,一边分神去看小禾,发现她正看着谢连州,不知是不是被难得留着头发的和尚所惊讶。
谢连州听过之后,看向小禾,道:“我可以去,至于圆觉去不去,你得问他。”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多少显得有些失礼。
圆觉也是一愣,想为他解释一番,却发现小禾甜甜笑着,并没有怪罪谢连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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