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疑惑他在心里藏了许久,比起肯定的回答,更想听到否定的回答。如果他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那么一切都能解释,他的心结也会随之而解。
结果他非但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将母亲气晕过去,被大哥拿着棍棒打出家中。这一来,他便知道,他却是爹娘亲子,只是天生不受他们偏爱罢了。
没多久,母亲的病恶化了,为了请医延药,大哥一家除了不少钱,他自己舍不下脸来见孙二,便派小弟前来。
小弟见到孙二这个心狠的哥哥,先是哭了一通母亲的病,尔后期期艾艾地提起为母亲治病的钱。
孙二倒没刁难他,问过钱数后,让他给大哥带话,说这药钱该分五份,大哥出三份,他和小弟各出一份,尔后立时将自己那份钱给出了。
小弟听了大惊,又劝不动他,只好拿这句话去回复大哥,大哥听了怒火上头,拿着那份钱和家里的柴刀就冲到孙二门前,质问他怎可如此不孝。
孙二问:“我如何不孝?”
孙大哥道:“母亲病重,你不去想为她尽快请来大夫,却在这里与我和小弟怄气,不肯拿钱出来奉养她,不是不孝是什么?”
孙二愣了愣,他是在怄气吗?或许是有一点的。这样一想,孙大哥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不孝的,母亲病得垂危,他却没想着把钱出了,让她先看好病,再慢慢与大哥小弟讨要,而是立时就要掰个清楚,分个明白,只为出一口陈年郁气。
可孙二没有低头,只是问:“那大哥你呢?爹娘待你比待我要好许多,你的孝心又胜我几分?”
孙大哥道:“爹去世我,娘一直由我奉养,你敢和我比孝心?”
孙二道:“你既如此孝顺,怎么还不去为母亲换个更好的大夫?我该出的钱早已出了,剩下那部分是你和小弟该出的。况且,我也算过了,这笔钱对你来说数目虽不小,却也没到砸锅卖铁的程度,你为何不出,为何还留在这里与我争辩?”
若孙家兄弟当真出不起这笔钱了,孙二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一定会自己来出这笔钱。可他两位兄弟不是出不起,只是不像他这样轻松,这便要将母亲的病交给他一个人来负责了?
孙大哥气得双目圆瞪:“你是要我卖了家里的田,还是要我断了你侄儿的束脩?”
孙二冷漠道:“那要看你自己了,孙家的田,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怕一时找不到卖家会耽误时间,便将东西卖给我,来日再拿钱赎回去。”
兄弟一场,这点事情他还是做得到的。
孙大哥被气得狠了,反倒放下柴刀,将孙二先前给孙小弟的银钱扔回他脚下,道:“从今往后,母亲的事不要你沾手一星半点,便是……也不要你回来!”
这世上哪有不爱钱的人,孙大哥或许也想过占一占自己二弟的便宜,可事情到了这地步,意气之争反倒盖过爱财之心,孙二的臭钱,他是一个子也不想再要。
最后,也不知孙大哥是怎么筹出的钱,一点没耽搁,果真为孙母请来了好大夫。只是人的寿数有限,再好的大夫都回天乏术,孙母到底还是去世了。
孙母去世之后,孙大哥不允许孙二以孙家子弟的名义为她服丧,直到孙二让人送来一副上好的棺木。孙大哥看着那个棺木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让孙二进了门。
其实棺木的好坏同孙大哥没什么关系,最多被乡人们说上几句,可一想到已经过世的父母,孙大哥到底还是为了这副棺木短暂地与孙二和解。
但在母亲丧期过后,孙二便离开了家乡,再没有见过自己的两个兄弟。
他向圆净说了过去的故事,圆净问他:“你后悔的是什么呢?”
知道病人后悔什么,他才懂得如何开解。
孙二却道:“我也不知自己后悔什么,毕竟我从来不觉得我错了。”
他知道他没能做到俗世眼中的孝义,可他也不想做到。要他抛开自己这些年来所受对待,一心一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孝顺父母,他是绝对做不到,也不想做的。
他常常想,父亲与母亲待他几分,他便还他们几分,他在他们心中与两个兄弟相比有几分,他便比照着两个兄弟做几分。
可这些年过去,他慢慢回想起过去一切,会发现偶尔也有父母独独对他的笑颜,大哥也有拍他肩膀安慰他的时候,小弟会把母亲留给他补脑子的鸡蛋分他一半。
这种时候太少太少,根本不足以令他后悔,却也让他想过一瞬,最开始他只是想要个答案,后来想要个公平,到了最后,为什么会闹得亲人离散?
是他不该太过计较吗?
可他不甘心啊。
“是我错了吗?”孙二问圆净。
圆净不知该怎么答,毕竟他的家人留给他的回忆,并不比孙二的来得好。
为人看病的谢连州走了出来,对孙二道:“你称不上大孝子,但也算不上没良心。”
“这便够了?”
孙二重病之中,心性不若从前坚定,一时显得有些茫然。
谢连州听他一问,有些发笑:“够不够是要你自己评判的,若听他人评判,你便是无功无过也是错。我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你问心有愧吗?”
孙二低头,细细回想,过去种种在脑海中化作一个又一个画面,迅速闪过,他抬头时眼神坚定:“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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