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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快穿)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 ——(44)

——(44)

    厌武好似早明白我们在弄什么把戏,却大度地不再提及,问道:已经三枚丹药了,感觉如何?
    很好。越来越好,我都怀疑真会有这样神奇的丹药。这不需付出代价吗?
    丹药也有局限,其中一味材料难得,头一回要十年份就能增一年内功,二回则要二十年份的,以此类推,往后则难得,最多也不过只能吃七八枚罢了。
    那药材叫什么?
    厌武伏下眼皮,开玩笑地说:人心。
    偶尔他也同修文一般,开不合时宜的、而且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劳你花费。其实不用费心,我没期待练得多好。
    不打紧。厌武说,继承了那份产业,我也算薄有资产。
    既然他说没事,再多余的关心就没了道理。
    你对我太周到了。
    我得对你好呀。厌武笑吟吟地回答,每回你跟修文在一起说小话,我就会吃醋,我可不愿当个眼巴巴的孤独鬼。
    修文练得大汗淋淋,进屋咕咚咚大饮了一通水,端着杯子走到我面前,你渴了么?
    有一点。
    他端着杯子凑在我唇边,在饮一只小鸟儿似的,我夺过茶杯喝了一半塞还给他,他喝完另半杯,拿袖子抹嘴,一本正经地拍我的脑袋,嗯,好好练。
    我懒洋洋地将他悬在腰间的剑抽出,往他脖子一横,他往后一跳,大叫,兄弟!咱们情谊深厚,何必动兵器!
    我手腕一转,将剑柄递还给他,休息完了就去吧。
    他却不立即走,瞧了眼厌武,请求道:哥,你来看我有无进步。
    你才练了多久?
    请你一观。修文坚持道,说不定在你意料之外呢。
    厌武高深莫测地盯着他,好像他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头,并且那新头还说话了。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厌武终于赏脸,我练习累了,也跟着去看。
    76、双生 14
    纵然我不是练武之人也能看出修文练得很不错。
    他使的是剑,比起刀的厚重,胜在轻灵,他是确然轻灵的,闪转腾挪之间像一只轻巧的白鸽,剑在他手上飘忽地来去,却能激发出破空的呼啸声。
    我和厌武在一旁看着看着,不禁轻声问:这是他新学的剑招么?怎么练得这样好。
    他练武不是一天两天。小时候底子打下来了,触类旁通,总要比旁人快些。
    比之你如何?
    厌武口角旁却浮出一抹冷笑。倘连他也不如,你们如今就见不到活的我了。
    我不认为修文有他说的愚笨。
    厌武不愿夸赞修文的任一优点,不知是在他看来修文果真一点好处也无;还是就算他心知肚明,也不承认丝毫。他在各方面打击压抑修文的自尊。这做法很有效,不管修文表面如何开朗活泼,内心里已把自己看作身无长物之人,下意识地忽略自身的优点,按照厌武挑剔的标准要求自己了。
    正说话间,修文剑锋下扫再回转,直递到我面前。我一怔,定睛看去,只见他剑尖上侧歪一朵花。修文面对着厌武,带有几分炫耀道:还不错,对么?
    我摘下那花,才留意到旁边一棵树下生着一株菟葵。它唯独开出的一朵被送在我眼前。
    修文当厌武的沉默是默认,说身体吃不消,要求进一步减少练习量。
    要是想死,尽可以试试。
    死的暗示出现数次。厌武警告如今已明晃晃的悬在头顶,修文状似浑然不知,他愁眉苦脸,又问能不能隔一天稍作休息,少练一个时辰。
    厌武没说不行,修文便认为那是答应。
    今日的事,对厌武无疑是挑衅,是修文在试探他的权威,他分明生气,结果却让步,我认为他的让步反而是惩罚。修文疏于练习,未来倘无法应对袭来的危险,那是他自作自受。
    不好讲厌武究竟是否重视修文,有时他能叫他置身危险的处境,有时又会对其加以照拂,爱憎的相互转换不仅发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发生在各自一个人的心里,仿佛香薰蜡烛摇动的烛焰,一时腾高,一时又微薄到近乎熄灭,而我在一旁嗅着蜡烛燃烧时油脂的香气,烛火摇晃间暗香愈盛,近乎心旷神怡。
    修文拿指头朝我一指,得寸进尺:哥,今后由我教他武功如何?
    假如你有东西可教。厌武淡淡地说,没显出生气,我却知道他确然是恼怒的。我不介意在往上加一把火。
    我看,你可以指点我使剑,假如你愿意的话。我说。
    可以么?我们两双眼睛一齐望向厌武,他略略一点头,并不做声,是个同意的意思。纵使算不得心甘情愿,我们佯装不知地演练,他在旁边站了一阵子,终于回屋去了。
    他的身形一旦隐进屋内,修文即刻长长舒息,顽皮地做怪表情,终于不在这里碍事了。他在我身边,总不得自在。
    我说:他对我们其实不错的。
    我随口一说,修文随便一听,漫不在乎应着说是呀,是呀,双方都不放在心上。
    咱们什么时候能再饮一杯?他问。
    随时。酒是愈酿愈香醇的,想要风味更佳,其实放到夏天也不打紧。
    修文想了好一阵,下定决心,就等到夏天吧。他说,好东西要留到后面。
    等到了夏天,他想象着,启出一坛酒,在水中浸得冰凉,去采些桑葚,一口桑果一口酒,相对仰头赏着清冷的星光。
    当初你在地面躺着,脏得像个泥猴,我没料到你如今会有这样的雅兴。
    他呵呵地笑着,此一时彼一时嘛。
    你当初真想过死?
    当然不是假话。幸存者对死去的人愧疚,活着总有负罪感;可是真说要死,很难对自己下手,于是又为这怯懦更加自我埋怨。偶尔我也会诧异于修文话语的细腻,就像此刻实话讲,就是现在我也在想,我究竟是凭什么活下来的。
    思来想去的结果是,全仰仗我哥。我一直都靠着他,他虽然待我不好,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救我、又替全家报仇,嘴上没说,我晓得他付出了极大代价,所以我得顺从他、报答他才对是么?修文望了望厌武消失的方向,压低嗓音,又像泄密又像告白:可我实在厌恶他,料想反之亦然。
    起码你不用害怕一个人孤独了。
    修文微微苦笑说:有时候我想要是没有他就好了。可极少数时他也保护我,让我不至于倒大霉。就像小时候,他把那些捉弄我的人欺侮得很惨,因为我是他弟弟,不能让别人骑在头上;回过头来,他又以种种把戏嘲弄我,也因为我是他弟弟,必须任他摆布。直到现在我也实在不知道有他还是没有比较好。
    修文的一个特点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自己振作起来,把剑交给我,从树上折下一截长树枝,像模像样地教学。
    先从起剑式练起。他指示道,摆出一个姿势让我跟着。
    我按照他的架势摆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他老是笑,好不容易才止住,把着手给我矫正姿势,颇有专业的架子。
    你这样跟你哥有点像。
    修文板起了脸。
    不过,你教的方式更好。
    他又高兴了。
    人们说要喜怒不形于色才能够成就一番事业,修文完全不是那样的人,他的情绪一天之内许多变化,每一种都清晰地写在脸上,使他显出未经世事的天真。这份天真适宜出现在任一单纯的少年脸上,对他这样的年纪与经历的青年来讲是不相应的,可这种执意留存的直率在我看来是难得的东西。
    我知道它不能够持续。不能否认那是种叫人愉快的光彩,同时也相当浅薄,好像伪造的珠宝上稀疏的反光,他的天真是一种蓄意修饰出来的、不经大脑的逃避,他不愿意思考惨痛的结局,寄希望于别人的怜悯,哪怕自己历经了残忍的事件、知道世人本性并不善良,他还期盼他的哥哥不至于对他太坏,维持表面和平,而迟迟不去揭露在厌武的敦促与教导下隐藏的东西。那份懦弱叫我分外熟悉。
    我想要让他学习反抗、叛逆、兄弟阋墙,不过更可能我无法拨动他性格中的火焰,因为在那之前,他已先被厌武掀起的火海烧化成锡块。
    而我到时连捡起那残骸、做个标致的小锡兵的趣味都欠奉。
    77、双生 15
    夏季从一场豪雨始。
    这一次落雨跟以前很不一样,银白的雨水从天上洋洋降落,我们在屋里往外看它凶猛地砸在地上,伏地起了一层密集的水烟,却一点不冷,雨下得越狠,屋内越是闷热。天晴后太阳很快高高地升起,发照着前所未有的热度。地上、屋顶、高耸的林木,积留的水迹迅速干涸,炙烤之下反将体内的水分也蒸干。再之后丛林染绿,蝉鸣如雨,酷暑连天。
    天气变得炎热,厌武的身体偏偏不如寒冷的时候好,他日益地咳起来,尽力压低声音,使之成为喉咙里闷闷的低响。这样的掩饰欲盖弥彰,他越想展现自己健康,越让我们觉得他怕是病得很重。原本他只在白天咳几声,后来入睡时依稀也能听见从他屋中传出来的动静。
    他不肯解释,也不许人问,他们兄弟二人构成古怪的平衡。有时我觉得修文在默默地等厌武垮掉,有时又觉得他仿佛很担忧。无论哪种情况,修文表面上都在逐渐占优,他不太像过去那样怕厌武,当对方说的话不顺意时竟然也能争论两句,厌武对他的反抗固然不习惯,却没有过度镇压,他放任修文从他手中争取更多的自主权,谁也说不清他的放纵中隐藏着多少讯息。
    厌武的指点日益地倾向于远远地点拨,教我武功这事逐渐落在修文身上。他如今精进很大。
    对我来讲,会不会武功是没那么要紧的,我叫修文不必顾我,做他自己的。某种无言的紧迫感笼罩之下,仅有三人居住的山上居然有风雨欲来的气息。
    我独善其身,一空了便在山里闲逛,某天恰巧发现一丛野生甘蔗,随手折了带回去榨汁,在井水里冰镇过后,给我和修文一人一碗。他练剑累了,喝得很快见底,只在碗里留了一点甘蔗渣,意犹未尽地问还有没有。我说这东西据说清热润肺,对咳嗽有好处,要留给厌武,他便没多说什么,又折返去练剑。
    我将剩下的倒进一个大碗,端去厌武的房间,他正和衣斜靠在墙上,怔怔地瞧着窗外叶片反射进来的一片光斑。
    我把甘蔗水仔细放在床头:山上甘蔗榨的汁,你喝些吧,对身体有好处。
    他很意外的表情,过一会才想起跟我道谢。
    我将碗递过去,他低头刚要喝,忽然问道:你喝过了没有?我说喝过了,他才动口,斯文地双手捧着碗,那模样好像个世家公子,跟修文全然不同。
    中途不知怎么回事,碗滑落地上碰地碎成几瓣,我赶紧蹲下去将碎瓷片摞在一起要拿去丢掉,厌武歉意地说对不住。我示意他不必在乎,要是有用就行。
    他振作精神,含笑说:承你的情,一定会的。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我真觉得他似乎状态立时好些,但是就算是神药,也不会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何况只是一碗甜水。
    过几日,我得出去一趟,或需两周左右。
    你的身体......
    不妨事的,我之前出去不是也很快顺利回来了?
    这话不假,他已不是第一次做远客,我和修文早已习惯。尤其修文,一离了兄长辖制,攀树折瓜,快活得像山上的野猴子。
    他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然后说:这次再回来,该有阵子不出门了。
    那样当然最好。我说,先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吧。
    他一点头,又笑了,你低下头。
    我因捡瓷片刚好在他身前蹲着,闻言弯下头,他从我头发上捻起一缕细丝放在掌心。
    在他雪白的手掌中一只极小的绿玉般剔透的蜘蛛,爬至掌沿吊着一根网坠下来,我牵着丝网将它放到墙壁上,因太小,很快就不再见。
    他指了指墙壁侧角的衣橱,叫我从隔层中取出一件古色古香的药盒,我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一个指头大的玉瓶。
    这丹药统共制成七颗,除去给你服的四颗,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你不是说原料很难得?
    幸而还是凑齐一些。厌武说,这次下山,你有无需要我带回来的东西?
    没有。我很快回答道,你平安回来就好。我收下药瓶,装作不意地暼过他半掩在袖中的右手,看到它在细微颤抖。
    快了吧。我心想。快要图穷匕见。厌武精心建筑出来的权威在坍塌,修文显出前所未有的锐性,这是他纵容的结果,很快我们就会迎来终局,那时便是我走的时候。
    好吧。他极慎重地答应,好像得了不起的话似的。
    第二日一早厌武走后,修文偷懒一天,躲在屋里睡大觉。
    那天很热,山上树木繁密,虽说比山下清凉许多,也难耐住炎夏酷暑。我独自出门,找了一段林荫覆盖的溪水支流,脱到只剩最里层衣物,整个躺进水里。经过葳蕤绿叶的过滤,阳光柔和地投影在树下。我躺在那里,浅水刚即耳下,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叫人心中有无限的宁静,我四肢惫懒,连一条水蛇像衣带柔软地淌过去都没在意,兀自陷入怡人的睡眠。
    我睡去了不短时间,被鼻尖一阵恼人的瘙痒弄醒,一睁开眼,见到修文一手叉腰站在我身旁的溪水,一手捏着一根长长的草叶,躬身打量着我,笑盈盈地说:你倒是能找好地方。
    太阳在他身后,给他增添无限纯洁的光辉,他面容一派无忧无虑,浑然不知祸事将至。他是真的不知吗?还是装作无辜的样子,以期盼厌武念及兄弟情谊从轻发落。
    我一时间懒得起身,也懒得思考,唯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坐在我的身边,你也来吧。我讲,很凉快。
    于是他便也在我身边躺下,顺从地跟我肩膀碰着躺在水底,像两棵巨大的水草,衣袂亦如水草纠结在一起,我瞑目继续沉沉睡去,修文不知何时也睡着了,只知醒时星月低垂。我们衣衫尽湿,迎着山风走在黑黢黢的归途,冷风砭人肌肤,也觉得好久没有这样的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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