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兴王不喜欢王守仁,甚至厌恶他。这辈子的兴王,还是认为王守仁不知道讨好,伪善,假道学,一切的错都是王守仁的错,自己都是对的。
大帐里,一桌酒菜还是冒着香气,秋日上午的阳光满溢。
两个人以这般身份对峙,谁能想到?
王守仁不知道兴王为何形同妖魔,手中握住皇上亲赐宝剑,右手已经握紧剑鞘。
兴王眼望王守仁身上的杀机越发浓重,目光讥诮。王守仁沉默。
一片死寂中,兴王嘶嘶的言语如蛇吐信:“徐景珩告诉你,本王可以信任?”
“是。”
兴王紧盯他的眼睛,蓦然高声大笑,笑声里说不出的疯狂滋味。
“徐景珩,徐景珩……徐景珩,你好!你好!”
兴王捧起来酒坛,仰头就灌。大半坛子酒下肚,兴王的前襟都湿了,面容狼狈,却是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眼里那股子疯狂的恨意——徐景珩要是在,他能活生生吃了徐景珩。
徐景珩那般针对他,到需要用他了,甩出来一句,兴王,我相信你,你是大明人,你是大明的兴王……兴王可不是要疯?可是兴王就是真疯了,兴王也是大明的兴王,兴王就更恨徐景珩。天上地下,前世今生,最恨的人。
“好!徐景珩信任本王,本王告诉你。”疯掉的兴王红着眼睛,目龇眼裂吃人一般,“巴尔斯博罗特汗和阿勒坦,目的也是和谈互市。皇上要你守住不动,非常正确,你的分析也非常正确。”
他发现王守仁眉毛一动,嗤嗤一笑:“当然,你要是为了配合皇上在湖广的土地改革,多拖延一个月再和谈,也可以。”
王守仁:“!!!”王守仁因为兴王这番话,不再和常绍、邓继坤一样认为兴王被野鬼附身,却是另有问题:“感谢王爷告知。敢问王爷,既然知道皇上要趁机在湖广改革,为何还要出来?”
兴王:“!!!”兴王实在叫这木头疙瘩气得吐血,一步上前,右手抓住王守仁的衣襟,恶狠狠地,回答:“本王不出来,等着你们指挥使再给本王按一个罪名儿?”
王守仁想说,指挥使不是那样的人,指挥使从来不主动算计任何人……对着如此可怜可恨的兴王,说不出来。
兴王叫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刺激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的心学,不适合大明。”兴王留下一句话,甩袖离开。王守仁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无声一笑。
阳明心学,不是书斋里的空想,而是实实在在的,可以学以致用的真正学问。用到政治上,就是第一流的政治家;用到战争上,就是最可怕的军事家,是为“此心不动,随机而动。”
可是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会懂。懂的人,不需要学。比如皇上和指挥使。对了,还有半个兴王。
王守仁没想到兴王居然懂。他也知道,民间把他的心学说成唯心,放纵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
“理学更适合大明。然而理学已经日落黄昏,大明需要新的学说呀……”王守仁放好宝剑,喃喃自语,随即又笑——大敌当前,且不去想这个问题。
王守仁从兴王这里得到确认,巴尔斯博罗特汗和阿勒坦父子,不超一个月就会主动求和,从容地做出部署。
严嵩在甘肃的那次和谈,内容细节过程,王守仁都知道。严嵩这次代表大明,和西班牙、葡萄牙谈判,王守仁也大体知道皇上的底线。皇上不要他的子民吃亏,王守仁也不想大明百姓吃亏,自然是一厘一毫都要争。
河套战场,依旧是天天小打小闹,双方都在尽可能地收集消息,寻找最佳的和谈机会。唯一的变故,有一次兴王外出遇到阿勒坦,和王守仁要阿勒坦的脑袋,王守仁懵,只有一句:“王爷,臣也想要阿勒坦的脑袋……”
王守仁自然不知道,阿勒坦引发了兴王那有关于,俺答汗带人打入北京城的痛恨。兴王因为这个事儿,真心实意帮王守仁,非要刮下来阿勒坦一层皮,折了阿勒坦的翅膀。
然后兴王夜半打坐,恍然明白又上了徐景珩的当,气得真吐血,那脸白白凄惨的模样,看得邓继坤、常绍欢快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兴王气得又吐一口血,凄凄惨惨、恍恍惚惚,却是带来欢乐无限。就连北京城的皇上,收到边境来信,都一边笑,一边乐呵呵地和章怀秀八卦:“章怀秀你看,兴王怎么啦?要不要驱邪?”
皇上怀疑兴王中邪。章怀秀看完王守仁老师的信件,也是克制不住地哈哈哈,哈哈哈,开心大笑。
章怀秀“词严义正”:“皇上,兴王和阿勒坦是‘真爱’,相爱相杀。我们不管。”
皇上小眼神乜他一眼,直觉不可信。章怀秀自然不能告诉皇上,阿勒坦,后来的俺答汗,四十岁那年,在白莲教的帮助下,带领大军围困北京城,却并不想强攻,只是为了逼迫那个道学皇帝同意他的互市请求……
章怀秀吞吞吐吐,只说:“皇上,人和人之间有缘分,这个很玄乎。皇上你看,兴王和阿勒坦的缘分大,跨越千山万水见面……”
皇上觉得,章怀秀也需要驱邪。章怀秀心肝儿一抖:“……皇上,臣听说那白莲教在边境作乱……”
皇上满脸“关切”:“锦衣卫和边境大军早已开始招安白莲教,章怀秀你去太医院看看,回家好好休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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