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乐嗣令的女夫子做学问也顶顶好,原先也是大家小姐,和离之后被娘家赶走,自己靠书画谋生,被乐则柔请来给乐嗣令启蒙。
现在乐则柔听着女夫子深入浅出讲课,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赵粉小声说:“可能太小了,还没开智。”
乐则柔一摆手示意她噤声,又听了会儿,竟直接进去跟女夫子请假。女夫子自然是愿意的,教这么个孩子,对她来说也挺折磨。
乐则柔走到乐嗣令座位边,“跟娘出去。”
乐嗣令怯怯看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要哭。
她从安止的不耐和夫子的怜悯中知道自己笨,笨就笨,老鼠又不会因为这个啃她脚趾头,可她不想母亲因为她笨不高兴。
寒冬腊月发着高烧喝凉水的时候她没哭,现在乐则柔温声给她请假她憋不住眼泪了,攥笔攥的紧紧的,小声说:“母亲,我好好念书。”
乐则柔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以为她是怕自己责怪,现在看小孩儿要哭不哭忍泪的样子心里难受。
于是亲自给她穿好外衣戴上帽子,两手腋下一抄把她抱起来,让坐在自己臂弯,哄她,“好孩子,念书明天再念也不迟,今天娘带你去咱家铺子转转。”
从没有人这样抱过乐嗣令。
她僵着身子,手不知道放哪儿,乐则柔颠颠她,“搂着点儿我脖子,别掉下去。”
留着暗色冻疮痕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乐则柔脖子。
其实乐嗣令再小也是个十岁孩子了,不会太轻,乐则柔抱着有点儿吃力,但她还是上了马车才把人放下。
乐嗣令迷迷糊糊地,直到马车停下还没回过神来,直到乐则柔牵着她到了一处五花十色的房子前。
乐则柔往上指指,“你看牌匾上三个字。”
“跟娘念,万绡阁。”
乐嗣令仰头,“万绡阁。”
“万是指一个很大的数,你现在还没学到,绡,是一种布,娘带你去看看……”乐则柔说着就带她进了铺子。
也不用掌柜伙计忙前忙后,乐则柔就像个寻常买家般带着乐嗣令挑拣布匹。
乐嗣令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布,眼花缭乱,乐则柔一样一样给她指着看,“这个叫雨过天青色,因为和下过雨之后的天空颜色一样,这个叫鹅黄,你想想,是不是刚出生不久的小鹅羽毛很像?”
乐嗣令没见过鹅,茫然瞪大了眼睛。
乐则柔显然也想到这里了,一笑,揉揉她头发,“回家我让人买只小鹅来,你看看它羽毛。”
旁人不知根底,或明或暗打量着这对奇怪的母女,只看颜色不买布匹,尤其乐嗣令的打扮和气质太不相符,像是偷穿小姐衣裳的烧火丫头。
乐嗣令在“野种”的辱骂中长大,对不善视线最敏感,恶狠狠瞪回去,乐则柔拍拍她肩膀,轻声对伙计说:“把我们家姐儿看中的都包起来。”
所有的打量立刻变成惊讶和羡慕,毕竟这家店绸缎出名的好也出名的贵。乐则柔恍若未觉,继续跟乐嗣令看各种颜色。
在绸缎铺消磨许久功夫,乐则柔又带着她去了隔壁的瓷器店,乐嗣令开始还有几分拘谨,但是小孩子天性好奇,乐则柔对她又温和,这一下午也放开了。
她什么都没见过,不停问乐则柔,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乐则柔也好耐心,仔仔细细给她解答,但往往她又去追问的内容也没见过,不好形容。
比如她分不清陶瓶和瓷瓶,乐则柔讲了釉,她满脸茫然问“釉”是什么东西。于是乐则柔第二天就带着她出城去了一处窑厂,让她从摔打陶泥开始看整个制瓷过程。
乐嗣令还上手做了一个小盆子,师傅说烧好之后给送到府里。
一连好几天,乐则柔带着乐嗣令满江宁城转悠,各色铺子都走了一遍,乐嗣令最喜欢乐则柔带她念店铺名字,还给她解释清楚是什么意思。
路过一个店铺时乐嗣令念出声“善堂”,“善还能买吗?”她抱着刚从“善木楼”买的桃木小宝剑,满心疑惑。
“善不能卖,这里不卖东西。”
“那它做什么呀?”
“这也是咱们家的。善堂是很多小孩子的家,他们住在那里面,由念安堂的姐姐和嬷嬷们照顾。”
乐嗣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往乐则柔身边蹭地更紧了。
乐则柔给她剥了一颗糖炒栗子喂嘴里。
赵粉和豆绿不知道七姑这是要做什么,开始只当她抽空培养母女感情。
但现在一连转悠几天,两人满心疑惑。
赵粉跟豆绿嘀咕,“这是不是不念书了呀?都耽误多少天功课了。”
豆绿噼里啪啦嗑瓜子儿嗑得欢快,不以为意,“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七姑是什么人?咱们只要听她的就是。我倒觉得读书也没啥用,会看账本不就成了。”
赵粉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脑门,“哎呀,你懂什么?劳心者治人,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要是读书没用七姑干嘛请大儒去善堂讲学呀。”
“反正七姑做事自有道理,咱们不用担心令姐儿前程。”
赵粉点点头,“这倒是。”
“我更担心七姑。”赵粉不解,豆绿嗑瓜子儿的动作停了一下,左右看看,小声说:“已经两回了,七姑带孩子比安公公晚到家。”
赵粉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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