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锋一转,“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听好。”
这是要面授机宜。赵粉立时要跪下,被乐则柔一把拦住,“你我之间不在于这些虚礼,你仔细听就是。”
赵粉垂手肃立,绷紧了筋骨。
乐则柔缓缓道:“你跟我年头最久,几回出生入死,周家暗通党夏劫持,逸王觊觎皇位,正康帝和老太爷害我。正康帝、乐家乃至诸世家都是喜血腥的狼,只要露出破绽,不消一时三刻就能被撕碎。
这一路我是怎么走过来的,现在处境如何,想必你心里也有数。”
赵粉重重地点了下头,算是知道。
“生事事生,害人人害。也难怪,地位权势一高一低便是几代子孙翻不过身。”
她唏嘘了一下,“乐则贞没有了利用价值就被老太爷处死,正康帝登基之后便立刻要将高隐和我灭口。
权势二字不仅是锦上花,还是护命符。我尚且不甘受制于人,何况那些自小便托凌云志的士大夫。”
这些话是真正肺腑之言,场面上绝不能说的,她都告诉了赵粉。赵粉心中沸热如浆,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
“魏紫叛变,玉斗出走,姚黄和六巧为我而死,被人收买反手想害我的也大有人在。”乐则柔望向窗外稀稀落落细雨,嘴角闪过一丝阴鸷的冷笑,“我所谋非小,路便越走越凶险,我身边可信之人也越来越少,到了今日,已经寥寥无几。”
她轻轻叹息一声,看着赵粉的眼睛认真道:“但是赵粉,我一直信你。”
赵粉几乎落泪,立时跪下,沙哑着嗓音指天发誓,“赵粉生是七姑的人,死是七姑的鬼,此生绝不负七姑信任。”
“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乐则柔眼圈也红了,扶起赵粉,拍拍她的肩膀,“我预备要翻天覆地大闹一场,说不定哪日便是粉身碎骨,你如果现在离开,我绝不怪你。”
闻言赵粉彻底绷不住眼泪,哽咽着嘶声说:“我不走,我的命是七姑救的,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要不是七姑救她,她早就在十岁那年被最不堪的法子作践死,哪儿有这些年的好日子。她奴仆的身份,能得七姑一句现在离开绝不怪罪,死也值了。
乐则柔不是菩萨心肠,但是赵粉命苦,又向来全然贴心贴肺为她着想,今日的一席话让她心生不忍,想给赵粉一个选择。
她给赵粉拿帕子擦去泪水,强笑着,“你可要想清楚,今日之后,你想走未必能走的了。”
“我不走,您赶我我也不走。您要是让我走,我就一头撞了柱子。”赵粉使劲儿吸吸鼻子,认真地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是恶鬼道爬过来的命,煞气大,我跟您身边,能镇住妖魔鬼怪。”
荒唐话弄的乐则柔哭笑不得,“哪儿有这么说自己的,也没个忌讳。”
见她还要说什么,乐则柔忙道:“好好好,我算是怕了你了,以后再不说走了。”
赵粉红着鼻头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好了,”乐则柔清清嗓子,“现在有件事要让你做。”
她让赵粉附耳过来,小声吩咐。
随着字字入耳,赵粉眼睛越瞪越大,眉头越拧越紧,末了看着她一抱拳,慎重道:“奴婢定不辱命。”
……
正如安止所说,经历了几次大朝会之后,摊丁入亩渐渐没了水花。
大臣们将北方战事未平,国库入不敷出,甚至连要收税赈济难民都说出来了,将摊丁入亩贬得一文不值。
又逢冯子清不幸伤寒告假,本就不多的支持者群龙无首,而正康帝本就心智不坚,世家连吓带唬地吓了一通也就犹疑着罢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摊丁入亩对国有利对民有利,但对满朝文武都不利——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出身,除了像是冯子清这样少数几个异类身无恒产靠俸禄过活,为官做宰之后都是有地的,都会被增加的田亩税伤害利益。
而‘冯子清’们太少,这场架只有情绪支撑,正康帝气势一微弱,即使寒门的出身官员也大多缩头回去了。
乐则柔嘴上一直说此事不能一蹴而就,但见到这样的局面难免还是失望,尤其当她坐在富春楼三层雅间里居高临下看着外面角落□□的的乞丐时,这种感觉尤甚。
“当年我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蔚然玉树风度恍如昨日,颇为投契,一晃都二十年了。”
乐则柔被对面老先生的感慨唤回心神。
这位老先生干瘦得过分,脸上沟壑纵横,背微微佝偻,像是枯瘦多病的老猴子,一身洗的泛白的靛蓝道袍裹着瘦骨,肥大得有些好笑。
如果不是他看人时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准会被认作街边招摇打卦的骗子。
乐则柔微微一笑,对他温声道:“久闻冯尚书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家父辞世多年,难得尚有人记挂,在下代家父谢过冯尚书。”
眼前这位正是吏部尚书冯子清。
乐则柔前日收到他的拜帖时甚至以为是门子弄错了,毕竟此人宦海浮沉几十年,来独往,谁的账都不买,是出了名的孤拐脾气。
而乐则柔与他一是世家女一是寒门朝臣,立场不同,交集全无,她思来想去许久才决定来富春楼赴宴。
而此时她听了冯子清的寒暄,嘴角含笑,心里颇为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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