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摇摇她,“怎么了?”
乐则柔当然听出来他敷衍自己,却顾不得刨根问底,更不必提那点儿小心思。此时她心神全然被别的事占去了,坐直了身子转过头,肃然道:“你说,永昌八年结识了逸王?给他传消息?”
语气慎重,眼底藏冰,与片刻前的娇俏女儿判若两人。
“不错。”安止不料她只问这个,顿时松了口气,“那时候贵太妃还在,后来转过年开春就薨了。”
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推倒,乐则柔竟显出几分茫然。
永昌八年,她喃喃道:“也就是说,逸王最晚也在永昌八年开始便在宫里埋钉子了。”
“至今十四年,一点一滴经营着,岂不是皇宫各处都有他的眼睛?”
她知道逸王不是寻常角色,毕竟他能和安止这种天生狐狸合作十几年仍未被反噬,换个弱一些的——譬如正康帝,早就被安止影响控制了。
但永昌八年时逸王居然就能在皇城安排眼线,甚至安止只是他眼线之一而已,暗处不知有多少“安止”蛰伏等待。
更令她忌惮的是,逸王这些年行事低调,始终不动声色韬光养晦,若非党夏入关,连自认知尽天下事的乐则柔都不曾注意他。
心思缜密,谋定后动。所谓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她看向安止,后背汗毛根根立起,侥幸和后怕接连上涌——要是逸王真的起心想将安止灭口,眼前人今日未必能活生生坐在这儿。
只见安止捏着她一缕长发缠绕指尖把玩,神色颇不以为意,“不至于,皇宫又不是想进就进的,之前有过几个而已。”
乐则柔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安慰到,她倏忽反手握住安止的手,仓皇道:“你跟我回湖州好不好?”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提起回湖州,之前安止故意岔过去了,此刻不妨她突然从逸王拐到这上面,情绪也莫名激动,很有些惊讶不解。
而乐则柔越想自己的话越有道理,她本就不想让他留在宫里,虽然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到底天天卑躬屈膝要看人脸色。
现在知道逸王这人城府之深,更是想安止摆脱身份——安止的“两清”无异于叛逃,保不准会被记恨,而被这样一位惦记上……
她无意识哆嗦了一下,见安止没事儿人的样子更加急躁,“你换个身份,到时候这些破事儿都跟咱们没关系,你爱干嘛干嘛。
逸王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在十几年前就能埋下你这条线,之后必然也有别的棋盯着你。”
竟是怕他当捕蝉的螳螂。
安止这时才明白她忧虑什么,喷地一笑,吊梢眼弯成柳叶,一手从她肩膀抚到后背,安抚她过分紧张的情绪。
“不用怕,我将这些事都收拾清楚了,宫里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不成气候。”
见她目光狐疑,他耐心解释,“我拿消息和逸王换银两资源,消息越珍贵越重要,于我越有利。倘若我手里是独一份,他便只能任我开价,是不是?”
这是自然,物以稀为贵,傻子都知道的道理。乐则柔点点头。
“所以,我就想办法让自己成为‘独一份’了。”他对她笑说。
乐则柔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天说不上话,羽睫轻颤,手无意识攥紧了锦褥。
第74章 温柔(四)
窗外雨声渐渐稀疏,夜风起,芭蕉叶簌簌落落敲打。风从窗缝透入半隙,摇动烛焰跳跃,将墙上人影推的瑟缩一瞬。
半晌,安止忽而低低地笑了。
“是不是怕了?”
绣着大朵玉簪花的湖绿色被子拥着她,衬得她脸色异样纸白,他用拇指揉开她紧皱的眉心,轻叹口气,“你想的不错,这些年逸王明里暗里往宫中安插的人确实不少,只是都被我收拾了。”
“独一份”轻飘飘三个字,意味着其他的眼线全都被他吞噬殆尽,逸王不得不靠他了解皇城中的动向。满盘唯一的那颗棋子,即使是卒,也能成帅。
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断人消息买卖,靠的不会是和气生财。
乐则柔所担忧的黄雀在后不会发生。
因为所谓“黄雀”都已经相见于黄泉。
“宫里那么多口枯井,我填过多少人,自己都不记得。”
“逸王帮过我,我也反咬他一口,你要是觉得我忘恩负义是个心狠手辣的小人,我无话可说。”
他自嘲一笑,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不去看她微红的眼睛,目光放空道:“我本来不愿和你说这些阴私腌臜,皇宫里连木石都是脏的,更别说我能混到今日地位,见不得光的事情比你能想的都多。
倘若有一天你都知道了,只会怕我,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遇见她之前的日子全是鬼蜮伎俩泥污不堪,他恨不得割裂出去,根本不想提及。
他甚至想她为什么要问,问清楚了只能彼此徒增烦恼,就糊涂着也没什么不好。
茉莉花香和她皮肉的气息混在一起,格外安心,他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无意识地箍紧双臂,勒得乐则柔肋骨痛,低笑着含糊道:“怕不怕?怕也晚了,已经是我的人,跑不了。”
“我不怕。”
他话音未落,乐则柔便斩钉截铁回答,声音在静夜里甚至高的过分了。
她费力地抬手回抱他,顺着他脊骨一下下轻轻捏着,“本就是你死我活弱肉强食的事情,退一步便是生死之差。我自己也算不上正人君子,哪儿有那么多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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